陆璘没见过陈有田,但从许珍娘口中对他也有几分了解,说道:“他现在缺的不是钱,而是信心,他从有田到?无田,到?身残,一定想过走官府这?条路,可却还是这?样,证明并没有走通,他兴许会怀疑我们用?心叵测,要?不然?为什么要?给他钱让他来告状?”
李由叹声道:“倒是我没想到?这?点?,当?时只担心他拖着?两条断腿想来也来不了。”
陆璘回道:“这?也不怪你,没有那十文钱,兴许他还真来不了。”
陆璘想起之前断过的几桩案子,也有人意图贿赂,但他从未收过,全是禀公执法,也得了些百姓的夸赞,说他是青天大老爷,不知这?些名声有没有一点?传到?陈有田耳中,给他一些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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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杨钊过来道:“陆大人,徐仕派了家中的管家来,说咱们县学的教舍年久失修,总漏雨,他愿捐赠善款一百两,用?来修葺教舍。”
李由看?向陆璘,陆璘回道:“徐仕有此善心我自然?欣慰,等我将下午的案子审结了,便与徐府管家详谈。”
杨钊佯装不知地问:“上午审了那么些,还有案子没审结么?”
陆璘淡声回:“排在第五的,陈家村村民陈有田状告丁文孝一案,挂了号,还没审。”
杨钊一副惊讶的样子:“可那人不是没来么,既然?没来,难不成还等着?他?”
“村里?离县城远,而且看?诉状上,这?陈有田还被丁文孝打?断了腿,想来是行动不便,晚一些也是能体谅的。”陆璘说。
杨钊心里?知道,这?位新知县是铁了心要?从这?丁管家开刀清查徐家了,他再劝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提早和黄盛等人合计一番,怎么把自己择出去?。
等到?下午,今日的所有案件都审结,眼看?都快到?放衙时间了,陈有田终于来了。
他年龄只有三十四,是正当?壮年的男人,此时却瘦骨嶙峋,全身邋遢,垂着?乱发,用?手支着?地瘫在公堂上。
他沉声道:“草民有冤,求大人作主?。”
陆璘第一次看?着?陈有田,也是第一次面对一个普通百姓的苦难。
这?个人,不再是一个名字、一个讲述出来的冤屈故事,而是切切实?实?的一个人。他们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那个“水”,是全国赋税的来源,是一个国家正常运行的国本,但在京城、在朝堂上,却从不会有他们的声音。
他们存在于政事堂那些奏疏卷册的数字中:某某县,农户两万一千八百二十二户,壮丁五万四千六百七十五;或是某某年,某某县水灾,三千余人卒。
徐家的案子,就算上报,也只是一个霸占民田、压榨佃户、以强权欺压百姓而已,陈有田这?个人都不会被上面所知道。
静静听陈有田陈述完案情,陆璘便问一旁的丁文孝:“陈有田所指的这?些,丁文孝你认吗?”
丁文孝立刻道:“当?然?不认,大人,草民冤枉!那佃户的租子是一早说好了的,他要?不认他别租地啊,认了不就得交租么?再说地也不是我的,我替主?人家收租混口饭吃而已;那许珍娘自己想免租,跑来勾|引我,我只是一时没把控住而已,毕竟那娘们儿风|骚……听说现在还去?杨柳店当?婊|子卖去?了……”
“你闭嘴,分明是你们逼的!”陈有田在一旁怒吼,几乎要?爬过去?打?他,丁文孝朝陆璘道:“大人你看?这?瘫子,这?得算一个咆哮公堂吧?”
陆璘看?向一旁李由,李由站上前道:“丁文孝,知县大人让你陈述案情,不是让你诋毁他人,你再这?样谩骂污辱原告,可是要?挨板子的。”
丁文孝立刻道:“好好好,我忘了,那我说那许珍娘是做□□去?了行吧?所以啊,这?女人天生就是个淫|荡下|贱的,这?她跑来勾|搭我,我又早些年就死了婆娘,当?时实?在是忍不住是不是?结果这?陈有田知道了,竟拿着?锄头来我家要?杀我……”
馨济堂内已没了病人,施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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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东西似要?出去?。
枇杷问:“师父今天怎么走这?么早?”
施菀回:“我去?看?看?县衙是不是还在审案。”
“就是刚才刘老二说的那个瘫子告状的案子?我也去?看?看?,一听就有冤情,不知这?次这?知县大人能不能查清案情,帮他讨回公道。”枇杷最爱看?热闹,出门比施菀还积极。
施菀是既想知道案情怎样了,又担心事情进展不顺利,想着?等消息还不如?去?看?个明白,所以与枇杷一同往县衙而去?。
到?县衙时,外面早已围了好几圈人。
公堂上,李由朝着?丁文孝道:“朝廷有法令,田主?与佃户,收租比例不得超过六成,而你当?年对陈有田收的租子已到?了八成”
丁文孝要?说话,李由接着?道:“我知道你要?收的按额度是七成,但对他们家当?年的收成来说就是八成,而且你还扬言陈有田对你不敬,迟早你要?废了他、让他记得,然?后你再去?逼迫许珍娘,证据就是有人看?见你在田梗上拦住许珍娘去?路不让她走。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你之所以一定要?收八成租,就是冲着?许珍娘去?的,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许珍娘这?样一个柔弱又心疼丈夫的女子,一定会受你的胁迫。牺牲自己,全家尚有口粮,不牺牲自己,则是家人饿死。丁文孝,你威逼、胁迫许珍娘委身于你,也是强|奸!
“试问,一个恶霸对一个女人说,你若不从我,我就杀了你丈夫和孩子,从了我,我就放他们活路,女人走投无路而从了,难道叫存心勾|引?”
丁文孝大喊道:“我没逼她,是她主?动勾|引我,她去?杨柳店做妓|女就能证明!”
“她去?杨柳店,那是黄正鸿的案子,与你无关。”李由说,然?后继续道:“按我朝律法,丈夫撞见妻子被人强|奸,是可以当?场将人打?死而不受刑罚的,陈有田得知你欺侮自己妻子后,气盛之下拿锄头去?你家,也属人之常情,然?而直到?此时你也丝毫不知悔改,竟让四个儿子一拥而上围殴苦主?,若不是下死手,也不能将人双腿都打?断,所以你这?是蓄意重伤,以上种种,就算判不了死罪,也足够杖一百,流放三千里?了。”
这?时陆璘抬眼,看?到?了堂下人群中站着?的施菀。
丁文孝一翻慷慨陈词,让堂下围观的人纷纷喊着?要?将丁文孝正法,丁文孝却仍然?嚣张大喊道:“我不是强|奸,分明是许珍娘勾|引,她去?杨柳店卖也是人逼的吗?如?果是这?样,那嫖过她的男人不都要?判成强|奸了?就她那样的下|贱货,我才不会去?……”
陆璘知道施菀之前就担心许珍娘会不愿意告状,如?今丁文孝在此污辱许珍娘名誉,对她更是刺伤,便立刻打?断丁文孝道:“罪证已明,将丁文孝与其四子收监候刑,退堂!”
衙役立刻来押丁文孝入监牢,丁文孝略压低了声音朝陆璘道:“知县大人,你等着?,我们东家一定会来找你的!”
陆璘不为所动地朝他道:“一百杖刑你恐怕受不了,若你知道他人犯下的罪行愿意供出,或许还能抵些罪,免几板子。”
丁文孝愣愣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搬出东家来他竟不怕。
而且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要?他供谁?难不成还真会打?他一百杖?就他这?年纪,八十杖都受不了吧……
案犯被带下去?,外面看?热闹的人便纷纷散去?,陆璘看?着?施菀也在人群中离去?。
这?时陈有田问他:“丁文孝真能判杖一百和流放吗?”
陆璘看?着?他的目光,沉默半晌,肯定道:“能。”
这?一刻他决定,无论?后面徐家有怎样的后招,他都不会放丁文孝。
他要?让安陆的百姓明白,这?县衙真的是明镜高悬、沉冤昭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