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压抑住内心深处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弯刀遗失了也好,自欺欺人的东西罢了。

被关在皇宫里的日日夜夜,他已经认命了。

看到深入肌理的紫色齿印,鸿州脸色骤变,当初在桃坞的时候,离婀告诉他萧漠曾连续被两个干元标记才会造成信引紊乱,其中一个是靳璟,另一个干元他虽然有所猜想,但始终没有确凿的证据。

此后各种变故接连发生,他也来不及求证,更重要的是,他内心还抱着一丝侥幸。

然而回京之后,叛乱被雷霆镇压,朝廷大局稳定,他杀了叶炳贡的同时意外获得能够跟靳清交易的筹码,不但暗中安排好了青岩教教众,而且获得了实权得以在朝中站稳脚跟,可惜的是,等他回过头来想打听萧漠的动向时,却发现他居然被禁锢在皇宫里,他立刻意识到,萧漠当初身上的标记恐怕不是一个意外。

他是当今圣上一直想要的人。

如果萧漠跟着靳璟他还算有机可乘,那么,换成一国之君的靳清……也难怪萧漠会立刻跟他划清界限!

“也不是不行……就算是陛下,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鸿州沉吟着摩挲手里的指节,脑子里瞬间谋划出来不少东西,眸光仅仅动摇了一瞬便沉静下来,“阿酒已殁, 你这定远侯也没有实权,只不过撑住了萧府的门面而已,若你不想留在皇宫,趁外出监刑期间……倒是个金蝉脱壳的机会。”

萧漠正想说什么,船突然颠簸了起来,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支撑不住,转身低头一阵干呕,高大的身躯弯折成了虾米状,胃里的秽物全吐在了江水里。

胃部还在持续痉挛,连小腹都被牵扯到了,他从怀里摸出一瓶药丸,倒出来就要仰头服下,还没回过神,黑色的药丸突然被劈手夺走,细白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腕脉上。

“鸿州!”萧漠想也不想地挥掌而出,跟对方过了几招,才无奈作罢,冷着脸伸手,“还给我!”

鸿州面沉如水,眸光似刀,“喜脉。”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

此时,有人噔噔噔跑下来,掀开船帘,“两位大人,码头到了!”

船舱里的情形他看不清,倏忽之间,萧漠已快步饶过他沿着舷梯蹬足而上。

鸿州站在原地,半个身体隐没在暗影里,半晌依然一动不动。

103刑场混乱

【作家想说的话:】

谢谢弦司送的鲑鱼餐,熊孩纸送的草莓派

漠宝受伤了,鸿?美?人趁虚而入,陛下快马加鞭赶来,修罗场倒计时~(大概?)

陛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密折咬碎了银牙:让你来监刑泄恨游山玩水养胎的,不是逞能的!

码头上搭建木棚里,淮阳巡齐瑞抚弹了弹衣袖起身走到众人跟前准备迎接钦差。

萧漠手捧圣旨下船,齐瑞带领淮阳众官员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恭恭敬敬地接下了圣旨。

一番互相寒暄引荐后,众人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又落到了鸿州身上,他不仅外在惹眼,又身居要职,人群中自然比萧漠这个天子近臣更加令人侧目。

齐瑞先将他们送到驿站休息,当晚又在巡抚府内设宴为他们洗尘。

淮阳虽然比不上镐京繁华,但也是太祖家乡,地方重镇,谁知席间美食都极为寻常,舞乐也十分清寡,萧漠一直惴惴不安,眉头拧成了团,没过多久就借口如厕离席,摆手不让人跟随,独自一人在花园闲逛。

他在凉月之下的廊亭里,思绪纷乱,有些迷惘地停驻了脚步。

“侯爷,淮阳刚刚经历了一场祸事,百废待兴,今日所设席宴有些粗陋,望多担待!”

萧漠快速转过身,发现淮阳巡抚齐瑞正向他弓身行礼,他立刻回礼道,“齐大人,今日承蒙设宴款待,我出来透气而已,您万不可多想!”

“当初您冒险帮助睿王顺利离开淮阳,我本应感激不尽……您大概没有注意到……我当时也在那群人里面。”萧漠苦笑了一下,不由得感概万千。

“明日西陵杰及其直系家属就会行刑,淮阳的百姓也该苦尽甘来了。”齐瑞叹道。

他自从来到淮阳当巡抚,不得已卷入跟前首辅西陵杰的斗争,不但退田政令难以执行,还在河修一事上暗地里被使绊子,险些前途尽毁,西陵杰在地方上养匪为患私兵无数,朝堂里还有盘根错节的势力助他胡作非为。

这些无一不是基于太后在朝中的势力,如今,全族获罪,直系家属十岁以上斩立决,十岁以下入贱籍,仆从奴婢尽数没官拍卖,转眼间,偌大的府邸很快将变得空空如也。

凉凉的夜色中,两人聊到到那叠厚厚的处决名单,都忍不住接连叹气。

自古成王败寇,西陵太后辅助太祖皇帝,走上权力巅峰,又匡扶幼子稳固朝堂,苦心经营多年最终却落得满族灭门的地步,亲属之中除了陛下和他的胞弟,凡有干系者,诛九族都远不止,光是淮阳,被牵连的官员就不下半数,齐瑞能在短短的时间里稳住这里的局势,各级官员和政府机构都有条不紊,能力已经可见一斑。

萧漠自然只有佩服的份。

齐瑞的官场之路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顺畅,他本是举人,考过进士,因为面试不讲究“破题承题”那些老旧规矩,直言国事,考官不喜,在墨卷上一勾便落了榜,直到第三次才上榜。

两人虽然差距很大,但在很多理念上却十分一致,大概都是那种认准死理就不知变通的人,聊天意外合拍,在花园里继续聊了很久,直到深夜。

远处一个妇人在提着灯笼的仆人身后远远地站在廊亭后,遥遥地朝这边望过来。

齐瑞似有所感,轻轻颔首,回身对萧漠道,“夫人有孕,我还得回去陪伴 ,齐某不能继续陪阁下了。”

夜色里,他看着两位壁人互相搀扶着消失的身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有些止不住的落寞。

萧漠跟齐瑞道别之后,快到自己的房间数百米的距离,在回廊一侧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廊下栏台上,头靠着木梁,发冠微斜,似乎是喝醉了。

鸿州……

萧漠立刻退了几步,转身就朝其他方向走去。

“萧漠,留步!”熟悉的人声音自夜色中由近而远,伴随着轻盈的功法脚步。

萧漠转瞬之间就被人直接拦在身前,夜色中他也看清了来人,正是数月未见的昕风楼前同僚秦霄。

自从桃坞回来以后,他便没有在鸿州身边见过他。

从镐京一路过来,鸿州带的也是他不认识的随从,想必是到了淮阳秦霄才与鸿州汇合的。

“主人已经在房门前等很久了,你不能走!”他冷着脸横剑在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