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得这父女相认的情深戏码,况且此时单方面的杀戮清场还在进行,此地并不适合叙旧。
“阿酒,”靳清按住小姑娘的一侧肩膀,指了指殿外的廊道,“跟你爹爹去那边休息吧。”
小姑娘的肩膀颤得厉害,她抬起头,眼里瞬间滑过了什么,变故在极短的瞬间发生了!
小姑娘不知何时怀里揣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寒光骤现,被宽大的衣袂遮掩下,以极近的距离捅向了靳清的左胸!
萧漠在她推开自己时甚至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指尖生生地错过了试图拽住她的手臂的时机。
“陛下!”他声嘶力竭地大喝一声,瞳孔猛缩。
眼看靳清根本无法躲过这一劫。
一声破空的细响之后,箭矢在空气中尖啸飞来,在无人所觉的情况下,精准地自后而前地刺穿了小姑娘的背部,她纤细的身躯剧烈抖动着倒了下去。
手里的匕首在即将到达靳清心口前滑落了下来,她瞪大眼睛,茫然地看向了萧漠,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场刺杀就这么突如其来,又消弭于无形,几步之遥的陆昭面无表情地收弓了回箭跑上前来。
“阿酒!”萧漠上前抱紧她,肝胆俱裂,捂住源源不断流血的伤口,眼前模糊起来,“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行刺陛下?”
“太后娘娘说……说阿酒不这么做……我和爹爹都……会死……”她小脸煞白,断断续续地抽着气,说不出完整的话。
萧漠看向正被关入内殿的西陵太后,她也在看向这边,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讥诮,而她的脚下,似乎落了什么东西,被她一脚踢开了去。
他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歹毒心思,她威胁自己给靳清下毒,是第一重计谋,暗地里策反靳璟是第二重,而第三重……就是以上全部失败后,她提前说服萧酒,趁乱跑过来,听暗号伺机暗杀靳清!
这件事必须要快,要出其不意,否则等自己察觉萧酒不对劲,或者靳清察觉,都不可能成功。
如果不是陆昭尽职尽责地护卫靳清,在这个混乱的节骨眼上视线完全没有离开过靳清,阿酒很可能就得手了!
而萧漠,作为靳清的贴身护卫,将万死难辞其咎!
此番心思之歹毒,完全令人防不胜防。
萧漠蹲下身抱住萧酒的后背一阵阵热流从指缝间涌出,感受到对方生命的流失,已经让他彻底慌了神,“太夫……我带你去找大夫。”
“萧漠!”靳清从身侧拉住了他,欲言又止。
“陛下,容臣先救下小女,以后再向您请罪!”他说罢,直接打横抱起萧酒大步迈了出去。
帝王脸上此刻清冷萧索,如凝寒霜。
萧漠刚走出殿外,靳璟便要跟出去,靳清在他身后断喝道,“不许去!”
靳璟止住了脚步,脸上的担忧之情根本没有掩藏的意思,伸出去的手拢回了袖中。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傍晚的福宁殿外血红的夕阳迟迟不肯落下去,映照在殿外宫道上一层层没有散尽的血污,红墙之下,显得尤其沉重可怖。
重新回复秩序的皇宫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忙。
靳清拟完一道又一道圣旨,接见了一拨又一拨朝臣,终于在入夜之前带着满身疲惫踏入了福宁殿。
打开殿门,一股不详的感觉扑面而来。
萧漠跪坐在前殿的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怀里的小姑娘满身鲜血以一种扭曲的僵硬姿态仰躺在地,脸色惨白地紧闭双眼。
白衣玉冠的医官坐在旁边,地上的瓶瓶罐罐散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程智旻一看到靳清就跪扑在地,“陛下,人已经没了。”
他头上全是汗,显然也尽力了,本应离开,然而好友现在失了魂似的,他实在不放心。
“你出去。”靳清挥袖道。
等到殿门落下关闭的轻响,靳清走近蹲在了萧漠身旁,他仍然没有抬起头。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被他斩断,他抱着逐渐变凉的躯体不放,一呼一吸间变得越发恍惚。
“起来。”靳清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疼,扳住他的肩膀强迫他放开怀里的尸体。
“陛下……”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迸发,带着压抑已久的哭腔,萧漠的背脊越发弓下,头深深地埋入了自己胸前,满身干涸血迹的双手猛然抓住了靳清,“我没有保护好她……我不配为人父……她这般年幼竟也会被太后利用。”
“这不是你的错,只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靳清安抚道。
须臾,殿中传来一阵恸哭声,哀戚无比,闻者皆动容,低沉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地撕扯、拉长、又戛然而止。
这么长时间以来,萧酒几乎是他的精神支柱,让他在失去一切之后还能够甘愿充当西陵太后的马前卒,艰难地一步步走下去,趟进了帝国中央的权力漩涡。
可是,最终竟然落得一场空。
今日,萧酒若是得手,靳清就会死!
是他没用,他根本谁也护不住!
萧漠睁开眼眸,眼里的红血丝令人惊心,他陡然抽出腰上的剑,尖锐的金属声摩擦而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锋利的剑尖就向他脖颈上的血脉刺去!
哐当一声!
剑落在了地上,飞溅的血珠散落了一地。
靳清脸色铁青地蓦然站立,袖中滴落下红色的血珠,顺着手腕蜿蜒。
“你想死?”他声音极冷,眉目间黑云涌动,抓住萧漠的手臂,五指死死掐入了他的小臂肌肉。
积攒了半日的怒火终于被萧漠这个举动彻底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