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奚舟随着晋陵军数次北伐,听得最多的便是北方俗谣。那些曾是流民的将士,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从外族手中夺回江北六州,荣归故里……
纱帐内,姜峤缓缓抚着弦,抬眸望向霍奚舟。见他神色怔忪,眉眼间似有所动,便知自己今天这劫算是安然度过了。在这般情境的烘托下,谁又会在意她的技艺是否娴熟,是否当得起内教坊乐伎的身份?
一个扫弦,姜峤结束了这首苦练几日的俗谣。她放下琵琶站起身,终于放松下来。直到这一刻,她才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嘶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高大的人影倏然闯入视野,姜峤恍然抬眼,便见霍奚舟已经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拉起她的手,眉心微蹙,唇角紧抿,“早就同你说过,不必较真。”
姜峤垂着眼,笑了笑。
霍奚舟一声不吭地握着姜峤的手腕,视线幽幽地落在她指尖冒出的那滴血珠,定定地盯了半晌,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姜峤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想要收回手,手腕上的力道却蓦然一重。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霍奚舟低头鬼使神差握着她的手指凑到唇边……
指尖突然传来冰冷濡湿的触感,姜峤心中一颤,猛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对上霍奚舟深邃灼热的视线,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竟是比前两次亲吻都要令她心惊。
四目相对,视线交缠。帐外空地上,燃得正旺的篝火发出噼啪声响。可落在姜峤耳里,却被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掩盖。
“侯爷!”
院外突然传来彦翎的惊呼声,瞬间打破了帐内绮丽暧昧的氛围。
姜峤如梦初醒,眼里的迷蒙瞬间消散,一下缩回了手,慌张移开眼,视线飘忽。
霍奚舟也回过神,拧眉望向帐外。
彦翎着急地推门进来,“侯爷,书房走水了!”
霍奚舟脸色微变,立刻转身离开,姜峤心里咯噔了一下,也匆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赶到书房外时,火势已被灭了大半,但窗上仍映着烁烁火光。屋外已有不少书册信件被下人从火里救了出来,有些却已被火烧卷了页。
霍奚舟粗略地扫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神色陡然一紧,立刻脱下外袍在水缸中浸湿,迅速披上肩,抬脚就要冲进火势未歇的书房。
一旁的彦翎吓了一跳,慌忙拉住他,“侯爷……”
“滚开。”
霍奚舟冷冷地回头扫了一眼,猛地甩开了彦翎的手,径直闯入火中。
姜峤正站在彦翎身后,因此也将霍奚舟的神色尽收眼底。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霍奚舟,眉眼间尽是急躁懊恼,与方才的温情脉脉相比更是判若两人。
霍奚舟冲进火场的背影太过决然,看得姜峤微微一惊,一时有些莫名,又有些不安。
在彦翎的连声惊叫中,“云杉”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外,低眉敛目站到姜峤身后。察觉到什么,姜峤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莫测。
转瞬的工夫,霍奚舟便紧绷着脸夺门而出,随手将烧着衣摆的外袍丢在地上,屋外的下人们立刻惊慌失措地冲了上去,将霍奚舟团团围住,确认他是否安然无虞。
一片兵荒马乱中,姜峤镇定地朝霍奚舟怀里看去,眼尖地发现他死死护着的竟是一卷画轴……
***
夜色深沉,姜峤支着额坐在书案后,心事重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姜峤抬眼,便见“云杉”缓步走了进来。在姜峤若有所思的注视下,云垂野跪下请罪。
“我今日本想偷出霍奚舟的印鉴,不料被人察觉,迫不得已才纵火逃脱……”
姜峤皱了皱眉,“我早就与你说过,这法子太冒险。”
“是我自作主张,还请女郎责罚。”
姜峤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落魄至此,还能怎么责罚你?”
听出姜峤话中的失望,云垂野心头一紧,抬眸看过来,“女郎……”
姜峤心中烦闷,收回视线,“起来吧。城门一日未开,我们便要在侯府蛰伏一日。下次再做什么定要事先同我商议,莫要再冲动了。”
云垂野眉眼微松,起身应了一声。
“今日霍奚舟冒死救出来的那卷画轴,你可知道画的是什么?”
姜峤转移话题,问道。
云垂野顿了顿,“我在书房并未见过什么画轴。”
看来,霍奚舟是将那副画藏在了暗格或是密室中。可霍奚舟这样的人,怎么会对一幅画如此珍视?姜峤百思不得其解。
云垂野也意识到什么,“可要我去将那副画偷来?”
姜峤失笑,摇摇头,“不必,明日我带你去书房,你寻机看看,那副画藏在何处。”
云垂野眼睛一亮,“好,若能寻得霍奚舟的把柄,来日他定能为女郎所用。”
姜峤愣了愣,笑容逐渐变得无奈。
她如今为了自保,不过是哄骗了霍奚舟几句话,做了一两件违心的事,便已是十分心虚。霍奚舟待她越认真,她便越感觉自己对他有所亏欠。若再想着什么利用,怕是更要寝食难安了……
第二日,趁霍奚舟还未回府,姜峤便打着整理书册的借口进了书房。
寻了个由头将其他下人屏退,姜峤一边整理着书册,一边在屋内四处打量。云垂野则是更有章法地探查着,突然发现什么,他低身下去,抬手在书案一侧叩了几下,眼眸一亮,“有暗格。”
姜峤垂眼看过去,还未来得及反应,云垂野已经迅速寻摸到了机关,毫不犹豫地按下。
暗格弹开,果然露出了昨晚被霍奚舟护在怀里的那卷画轴。姜峤按捺不住好奇心,上前一步,将画轴从暗格中取了出来,缓缓展开。
一幅云鬓凤钗、衣袂飘飘的美人图映入眼帘。美人袅袅婷婷地立在树下,身穿华贵明丽的宫装,眉如远山,唇如朱樱,一双明眸里蕴藏着倨傲自矜的笑意。
姜峤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