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岐山那场大火令整个上谷和周边几城都遭了大劫,足足烧了三日才被彻底扑灭,伤亡的百姓和损失的钱财不计其数。
姜峤不相信,纵火烧山的人会对这一后果没有预料。只是明明知道,但却毫不在意,甘愿用上谷所有人的性命与她同葬……
姜峤盯着铜镜中的自己,耳畔又回响起许谦宁那日的言语。
如果祖父当初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根本就不可能留下你这个祸患!
是你,带来了灾厄!是你,毁了归云坞,毁了整个岐山、上谷,还害死了祖父祖母……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姜峤回神,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紧攥着一根玉簪,手指不知何时被簪尖划了道伤口。
为姜峤绾发的婢子吓了一跳,手里的梳子都有些拿不稳了,“婢,婢子马上去叫医师过来!”
姜峤怔了怔,低声道,“……不用。”
她将手指凑到了唇边,轻轻吮去伤口处的血珠后,才抬眼,从铜镜中看向身后的婢子,“能不能替我取一身素白的衣裳来。”
钟离慕楚走进院中时,就看见姜峤穿着一身白裙,静静地坐在秋千上,发间没有任何饰品,只戴了一朵用白色丝带系成的绢花。
钟离慕楚步伐顿了顿,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他知道,姜峤虽偏爱浅色衣裳,但却从来不喜白色。从前还在穿男装时,姜峤就当着他的面亲口说过,白色是最道貌岸然、最虚伪的颜色……自然,这话实则是在指桑骂槐,骂他这个只爱穿白衣的伪君子。
钟离慕楚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袍,唇角微翘,心中莫名生出些愉悦。
他缓步走到姜峤跟前,抬手替她整理着肩头的发丝,“白色格外衬你。”
姜峤下意识想要躲避钟离慕楚的触碰,可又不知为何僵在原地,她垂着眼,嗓音冷淡,“今日是头七。”
钟离慕楚的动作顿住,这才反应过来,岐山那场火,正是七日前的夜里烧起来的。
他眼底的笑意迅速褪去,唇角的弧度也变得凉薄,口吻戏谑,“还真是女要俏,一身孝。”
姜峤抬头剜了他一眼。
“走,带你去个地方。”
钟离慕楚淡声道。
坐上马车时,姜峤才注意到自己的行装已经被婢女收拾好了,就放在车内的角落里。她终于意识到,这似乎不是一趟简单的出行,瞧马车后面兴师动众的架势,更像是搬家。
只是无论去哪儿,都是换个笼子罢了。
姜峤并不在意,也没有向钟离慕楚询问的兴致,甚至路上都不曾掀开车帘看上一眼。不过凭借马车的颠簸程度,她还是察觉到,这一程,似乎是进山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钟离慕楚率先起身下车,随后转身,看向车内的姜峤,“下车。”
姜峤忽视了他伸过来的手,扶着车架自行跳下了车。白裙坠地,她踩在石子地上,站稳后方才抬眸。
只一眼,她眸光骤缩,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漫天霞光,山明水秀。
他们正站在崖边,脚下便是一处山坳。山坳中,茂林修竹,树木葱茏,屋舍层层错落,被蜿蜒曲折的溪水环绕着。
阡陌小道,田间地头,穿着粗布衣衫的山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劳作,有的在洗衣,还有的在闲谈。
远远看去,竟然与归云坞一模一样!
姜峤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神色恍惚地往前走了一步,“这是……归云坞?”
钟离慕楚的目光从她身上??收了回来,也看向山坳中的村落,“是,也不是。我看你对那个归云坞留恋得很,所以就让许谦宁画了幅画,再叫人按照他的画复刻了一个归云坞。喜欢吗?”
钟离慕楚的话一下将姜峤从不切实际的妄想中拉了出来。
“……”
她抿唇,眼里的光转瞬又黯淡了下去。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钟离慕楚也不恼,只是挑了挑眉,伸手牵住姜峤,“阿峤,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想要什么。”
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体验,钟离慕楚垂眸,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不顾姜峤的挣扎,攥得更加用力了些。
“你喜欢归云坞,想要留在归云坞,当真是为了替母寻亲、替母赎罪?舅舅不信。在建邺皇城里浸淫这么许多年,血缘亲情这种可笑的东西,还能牵绊得住你?”
钟离慕楚笑了一声,牵着姜峤往山坳中走去,“你不过是想找个藏身之地,找个能让你安稳度日的避世桃源,既如此,是不是原来那个归云坞还重要吗?”
姜峤僵硬地跟在钟离慕楚身边,一步一步走下石阶。
靠得近了,她越发看出此处与归云坞的差别。归云坞里男女老少,其乐融融,可此处,却只有妇孺和老人,不过仔细一瞧,竟全是熟面孔。看来,应当是从归云坞撤离的那群人,通通都被接到了这里……
既然许谦宁都已落入钟离慕楚的股掌之中,那么归云坞这些人被他控制,也就不稀奇了。
从田地边经过,姜峤终于看清了那些坞民的表情。尽管手上还做着稀松平常的活,可与在归云坞时的放松快乐截然不同,此刻,她们脸上却充满了悲伤和麻木。
直到看见姜峤,她们才像是被什么人胁迫似的,勉强露出了笑容,眼里仍是一片死气沉沉。
唯有孩童们,仍没心没肺地在泥地里嬉闹着,仿佛灭族之灾从未发生过。
钟离慕楚侧眸看向姜峤,唇畔浮起一丝温柔的笑,“从今往后,舅舅就陪着你在这里隐居,建邺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臢事,从此跟我们再无干系……”
姜峤神色微动,忍不住转头,与钟离慕楚对上了视线。
她的眼神,显然与从前不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