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年节的缘故,将军府但凡是有家室的下人都被允了一日的假,能够与家人一起过节,只留下了部分人在府内伺候,所以比起其他宅子的热闹喜庆,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彦翎捧着各家府邸送来的帖子走在院中,一抬头,就见霍奚舟拿着坛酒靠坐在房顶上,姿势有些慵倦,目光也轻飘飘地落在远处,瞧着没有往日的威严,倒像是变回了从前那个会叛逆会落寞的少年。

“侯爷……”

彦翎犹豫片刻,扬声唤道,“又有几位将军邀你去府上守岁。”

其实自霍奚舟十三岁那年随父出征后,他就经常在江州过节。但从前霍靳在世时,常常是他们父子二人一起守岁,偶尔有一两年霍老夫人会带着霍青萝来跟他们团聚。而霍靳过世后,霍家便再也没有团团圆圆地守过岁了,霍奚舟也孤零零地过了好几个年,连个对饮的人没有。

所以楚邕等人总是会来请霍奚舟去府上一起过节,只是霍奚舟性子冷,并不愿打扰别人。可即便霍奚舟从未去过,他们的帖子还是每年都会送。

不知今年……

彦翎仰头看着房顶上的霍奚舟,只听得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传来“不去。”

彦翎倒也不觉得意外,叹了口气,本想转身离开,却还是顿住了步子。

他还是希望霍奚舟的年节,能过得更有人气一些……

“侯爷,小的刚刚看过了,这些府上的年宴菜色都比咱们这儿好,我念给你听听!”

彦翎不死心地回头,将托盘往地上一方,随手拿起一封帖子,当真给霍奚舟表演起了报菜名。

霍奚舟的注意力终于被拉了回来,眉心微拧,有些不耐地垂眸。

彦翎不知看见了什么,眼睛一亮,“侯爷!严将军说,他们府上今年请了位名厨,从前在宫里伺候过,能做出一桌宫廷菜色,侯爷可要……”

话刚说了一半,忽地有一团黑影从顶上落了下来,朝彦翎脚边砸了过来,吓得他手一松,连手里的帖子都掉了。

酒坛“哐当”一声坠地,滚落到了一旁的树干底下。

这分明是叫自己也滚开的意思……

彦翎悻悻地捡起帖子,拍了拍上头的灰,看见宫宴二字,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生出个大胆的念头。

只是这念头实在过于大胆,他在心中掂量了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要说这宫宴,其实咱们府里也能做出来……也不用找什么名厨御厨,找个日日吃宫廷菜的,让她做就是了……”

说着,他声音里带了几分嘲意,“那人说到底是侯爷的阶下囚,逼迫一个囚犯做些事,也不算过分吧?”

回应他的唯有阵阵风声。

天光逐渐黯淡,朔风穿堂而过,吹上了主屋半阖着的窗。与主屋一墙之隔的暗室里,却听不到丝毫动静,唯有烛火跃动,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响。

卧榻上,身穿墨色裙裳的姜峤几乎融入了暗影中。她面朝墙壁侧躺着,受伤的右腿有些不自然地搭在榻沿。

她睡得不太安生,微微抬手,宽大的衣袖堆落在肘弯,露出那如玉的小臂和手腕,手腕上的银色锁链闪着冷光,

姜峤眉心轻轻拧了一下,就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

这些天,她一直在暗室中混沌度日,除了吃便是睡。阁架上那些机密的东西,她不敢碰也不愿碰。而日日见到的人,除了霍奚舟便只有霍奚舟。

霍奚舟对她的防备已经到了极点,甚至不肯再让任何下人给她送吃食,而是每到时间,便会亲自来暗室,与她一同用膳。就连她腿上的伤口,也是由霍奚舟掀了衣裙,亲自换药包扎。

霍奚舟下手不知轻重,又或者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每每上药,都会将姜峤折腾得冷汗涟涟。起初,她总是忍不住疼得哼哼唧唧,直到有一次,霍奚舟突然脸色难看地将她扯了过去……

眼前闪过些画面,姜峤的睡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些烦闷地坐起身。

总之自那之后,她便更害怕霍奚舟为她上药,甚至会用帕子塞住嘴,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好在霍奚舟上药虽粗鲁了些,但用的药却是极好的,她今日腿上的伤口已是没什么痛感了,反而略微有些酥痒,大概是在结痂。

姜峤尝试着下地,扶着榻沿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

暗室的门忽然被打开,忽地一阵寒意涌了进来,姜峤不由打了个哆嗦,朝门口看去。

伴随着彻亮的烛光,彦翎冷着脸走了进来,手里又捧着一套新衣,“速速换上。”

姜峤看着他这似曾相识的架势,眼皮微微跳了跳,“怎么,又有宴席,又有我的故人?”

“今日虽是除夕,但府上并没有宴席。”

除夕?

姜峤愣住。她这几日被关在暗室中,已然糊涂了,根本不知今日竟是除夕。

“侯爷邀你出去……”

彦翎顿了顿,扯出一抹讽刺的笑,“一同守岁。”

姜峤面上的神情愈发复杂,有些不可置信地,“与我,守岁?”

一炷香后,姜峤绾着发髻穿着妃色新裙,站在凌乱狼藉的厨房里时,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霍奚舟不是要她出来守岁,而是要她当厨娘。

姜峤僵硬地杵在灶台前,因为腿脚不便,彦翎还特意给她搬来了一把椅子,让她能坐着干活。

姜峤看着面前自己从未碰过的厨具,和彦翎递过来的一长串菜名,“是谁同你说,吃得多,就一定会做?”

彦翎冷笑,他才不管这些,他只要知道这么做能让侯爷开心,能让姜峤受辱就好,不过嘴上仍说道,“你不是在侯府办过芙蓉宴么,”

“那好歹也要给我几个厨子……”

“侯爷说了,要娘子亲自动手。”

彦翎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姜峤噎住,先是恼火,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舒展了眉头。她举起双手,晃动着手腕上的银链,“既如此,还不帮我解开。这么拷着我,我也没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