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奚舟眉心紧拧。
“不重要了……”
姜峤挣扎了两下,却没能从霍奚舟手下挣脱。
霍奚舟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他对你做了什么?”
天光自云后黯了下去,两人站在树影重重的院墙下,光线愈发昏昧不清,也难以分辨彼此的神色。
姜峤抿唇,静了半晌才开口答道,“你说我手段狠厉,嫌我心机恶毒,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我不用手段,不使心机,面对一个身高八尺、奸杀了数名女子的死囚,我拿什么自保?我与他本就实力悬殊,难道要赤手空拳打一场才叫光明磊落吗?这与叫我直接去送死有何区别?”
顿了顿,她的嗓音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凭何你上阵杀敌是英勇,我杀一个要害自己的人就是残忍?”
奸杀数名女子的死囚……
霍奚舟眸色微顿,绷紧了下颚。彦翎分明告诉他,那只是个盗贼。可这一次,他很快便分辨出是谁在说谎,于是面上凝结的冰霜愈发森寒。
见他不吭声,姜峤难得多说了几句,“你可知道,建邺城也是如此,皇子与皇子,皇子与公主,姓姜还是姓钟离,每个人生下来就是不一样的,有人穿着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拿着最锋利的兵刃,有人却身无长物、两手空空。可这样战力悬殊的人偏偏还要在同一个斗兽场互相厮杀。”
她抬眸,对上霍奚舟的视线,“霍奚舟,若你是后者,难道要听天由命,任凭旁人将你踩死吗?”
院墙外的灯火恰好在此刻亮起,她眉目间一闪而过的痛苦与不忿,清清楚楚落进霍奚舟的眼里,令他霎时间心潮翻涌,望向姜峤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莫测。
半晌,霍奚舟才启唇道,“姜峤,莫要将什么都推给境遇,好似你是这世上最无辜的人,一切都没有选择,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纵使建邺再怎么藏污纳垢,我却也见过单纯良善之人……”
“姜晚声么?”
姜峤莫名被他的话刺痛,忍不住讽刺地笑了一声,“我这位皇姐是否良善暂且不论,但她确实单纯得如同白纸一般”
“所以,她死了。”
霍奚舟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几乎不敢相信姜峤说了什么,眼神骤然变得凌厉骇人,震怒地喝斥道,“姜峤!”
手腕上传来近乎要被折断的痛感,姜峤唇畔的笑却没有变化,她那么怕痛的一个人,此刻竟却觉得不过如此。
“你怎么还敢提她?”
霍奚舟恨得咬牙切齿,只觉得心中又腾起了一把烈火,烧得他神志昏聩。他扣着姜峤的手腕,又将人拉得更近了些,恨不得让那把无形的火也烧到她身上,“姜峤,你怎么敢?!”
姜峤被迫往前踉跄了两步,额头触到了霍奚舟坚硬的胸膛上。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她微微一颤,往后缩了缩。可隔着冰冷的布料和紧实的肌肉,她仍然感受到了霍奚舟那颗愤怒而战栗的心脏。
若换做寻常,姜峤或许就识趣地闭嘴了。可每每提到姜晚声,她就像是忘了什么叫点到为止,不依不饶地仰头道。
“霍奚舟,若姜晚声当初多些心机便可活命,你是希望她变成一具单纯良善的尸体,还是卑劣恶毒却活生生的我?”
清冷微哑的嗓音,本应如高山白雪,此刻却锋利地说着诛心之言。
霍奚舟死死盯着姜峤,眼里阴云密布,隐有雷霆闪烁,却不知是恼火,还是憎恨,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暗眸里翻卷的情绪才逐渐消退。
霍奚舟五指一松,手掌里攥着的纤细腕子便骤然坠落了下去,玉白的肌肤上还残留着一道刺眼的红痕。
失去手腕上的钳制后,姜峤连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地撞上了院墙。
“你当年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哪件是迫不得已,哪件是心甘情愿,我迟早会查清楚。”
霍奚舟神色晦暗地看着她,“在此之前,我不会让你死。但姜峤你记好了,若你敢逃,我定会杀了你。”
姜峤靠着院墙站定,目送霍奚舟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漠然。
她从来不会坐以待毙。
***
翌日。
正值晌午,日光从头顶上照下来,虽是冬日,没什么温度却也刺眼。
驿站外牵来了段秦的几匹快马,只是比来时多了一匹。段涉率着使臣从驿站走出来,楚邕等人特意来为他们送行。
“诸位见谅,侯爷今日还有别的公务要忙,所以来不了。”
楚邕说道。
段涉瞥了一眼身侧气压极低的云垂野,淡淡道,“无妨。”
楚邕也顺着段涉的目光看向云垂野,不太放心地拱了拱手,意有所指道,“既已认祖归宗,郎君也该忘却前尘朝前看……”
简单来说,就是别再盯着他们侯爷的女人不放了。
云垂野冷冷地扫了楚邕一眼,却只字不言,径直牵过缰绳,翻身上马。
见他动作,段涉领着其他使臣也纷纷上马。
段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朝楚邕说道,“告辞。”
马鞭一扬,众人便策马朝江州城外疾驰而去。楚邕目送他们离开,略微松了口气。
马蹄接二连三地从江州主干道上疾踏而过,然而行到路口时,为首的两匹马却忽地调转了方向,迅速消失在了宽道右侧的岔路,与身后的队伍分道扬镳。
段涉与云垂野骑着马从小路七弯八绕,终于在一处人迹罕至的窄巷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窄巷中,一辆简朴狭小的马车已经停靠在了墙边,车夫从上面跳了下来,恭敬地行礼,“主上,少主。”
“此处与将军府的外院一墙之隔,无人把守,是接应的最佳地点。”
段涉看向云垂野,眯了眯眸子,“只是将军府内守卫森严,你当真觉得她一个女子,能摆脱守卫逃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