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人有些对付不来,便唤了一声姜峤。

姜峤连忙伸手帮忙,两人合力替狸奴固定好了腿。

“这宫里……没人会在乎一只狸奴的死活,”姜峤叹气,“好在它今日遇到了你。多谢。”

“谁说宫里没人在乎它的死活,不是还有你么?我也没想到……”

少年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拂了拂衣摆,站起身,“先走一步。”

姜峤望着他的背影,内心再次挣扎起来。

难得遇见一个如此心善的人,可他竟然今日就要死了……

“站住!”

姜峤心一横,唤住了少年。

少年不解地转身,姜峤快步走过去,一手探进衣袖中,从绒绒的雪狐毛下摘出一铜钱手串。然而指尖刚碰到那红线,她动作又顿住,犹豫了好一会,才将红线解开,取下一枚铜钱。

“这是用来挡灾的铜钱,我分你一枚。”

姜峤还有些不太舍得,一咬牙,才捉住少年的手,将那枚铜钱放进少年掌心,“你今日务必戴在身上!”

少年垂眸,略微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又故作正经地问道,“大师怎得如此小气,就不能将三枚都给我么?”

姜峤瞪圆了眼,立刻收起剩下两枚铜钱,双手背到身后,像是生怕少年过来抢似的,“莫要太贪心!这是娘亲给我保平安的,若都给了你,我就倒霉了!”

“好好好。”

少年忍俊不禁,举起那铜钱仔细打量了一会,又将目光落回姜峤面上,唇角卷起些弧度,透着一丝痞气,“如此珍贵的东西,大师竟愿意给我。如此大恩大德,我该怎么回报?”

姜峤抿唇,果然认真地思索起来,“我这也算救你一命,听说民间对待救命恩人,都是要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以身相许!”

少年愣了愣,连笑容都变得古怪起来,“你确定?”

姜峤眨了眨眼。她甚至不知道以身相许的含义,只是时不时便会听娘亲说起这个词。

“你这幅表情是做什么,不过是让你做我的手下,为我所用罢了。算了,我也就随口一说,看你这样也帮不上我什么忙……”

如此想着,姜峤便摆了摆手,提着裙摆从石头上跳了起来,“你不愿意就算了。”

少年拉住了她,“什么忙?你怎知我做不到?”

姜峤撇了撇嘴,伸手指了指宫外,“我想要出宫,离这里远远的,你帮得了吗?”

少年愣了愣。

趁他愣神的工夫,姜峤已经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衣袖,转身离开,“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后会无期。”

她攥着仅剩的两个铜钱,头也不回地跑开,根本不知身后的少年是何反应,只知道心中被那种救人于危难之间的成就感填得鼓鼓囊囊的。

直到回了葳蕤轩,姜峤才从这种满足里清醒过来,开始担心起许采女会不会因此责怪她,于是便随意找宫人要了一枚普通铜钱,与其他两枚铜钱混在一起,串到了手腕上。没过几天,就连她自己都将替这一茬给忘了。

原来是那时候给出去的啊。

姜峤总算想了起来。

后来,她救下的那只狸奴,养好伤腿后冲撞了姜晚声,被她下令打死。而那个带走她铜钱的少年,她也再没有见到过……

人海茫茫,她连他的模样都浑然不记得了,又该去何处寻找,从他那里拿回自己失去的那枚铜钱呢?

姜峤在回忆里沉浮,分明知道一切都是梦境,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她甚至倒退回了方才的画面,想要再仔细瞧瞧那少年的面容。

可那少年始终被挡在一团光晕后,手里拿着铜钱朝朦胧的雾气里退去,她心急如焚地追上去,一把抓住少年的手。雾气逐渐散去,眼前的少年忽然变得身形高大,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姜峤惊得抬眸,正对上那双冷酷深邃的眉眼。

……霍奚舟!方才那个恣意妄为、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竟变成了霍奚舟!

姜峤的心刹那间缩紧,也正是从这儿开始,梦境忽然变得摇摇欲坠。少年和霍奚舟都烟消云散,只余她一人在混乱中沉沦挣扎,甚至不知何处生起了一把火,靠得越来越近,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还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自上而下地窥视着她。

梦境轰然坍塌的那一刻,姜峤猛地睁开眼,眸光涣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侧身蜷缩在床榻里侧,眼前一片漆黑,耳畔只听得屋外风声大作,吹得窗户发出来回晃动的砰砰声。

姜峤定了定神,刚想松口气,却突然察觉到什么,呼吸瞬间窒住。她的身后……竟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顷刻间,姜峤的后背吓出了一层冷汗,半边身子都僵硬了。她下意识将自己手里攥着的铜钱塞到了枕下,又想摸出什么尖锐的利器自保,可下一瞬,她便察觉到那人的气息太过熟悉……

霍奚舟怎么会出现她的床榻上?!

正当姜峤惊魂未定时,一只火热的手掌又揽上了她的腰肢。她整个人倏然僵住,被强行揽入了身后那个坚实而沉炽的怀抱。与此同时,一丝似有若无的酒气伴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开来,在她鼻尖萦绕不去。

莫不是……喝醉了?

姜峤眸光微闪,飞快地思索着,心中生出些迷茫和疑惑。如此浅淡的酒气,也能令霍奚舟这般饮惯烈酒的人醉昏了头么?

她正想着,后颈忽然传来一抹柔软而灼热的触感。姜峤纤薄的肩膀重重一颤,下意识往一旁躲去。可霍奚舟的唇瓣很快又贴了上来,沿着她的颈侧辗转流连,动作里似是带着些爱欲和缠绵悱恻。

然而姜峤感受到的,却堪比酷刑。

横在腰际的那只手臂仿佛变成了生满荆棘的藤蔓,缠裹得她喘不过气,而那双薄唇犹如烧红的烙铁,一寸一寸烫灼着她的肌肤……

下一刻,那炽烈的唇瓣贴着她的后颈微微开合,发出几不可闻的呓声,“阿声。”

姜峤蓦地瞪大了眼,脑子里的那根弦倏然崩断。

她骤然爆发出极大的气力,一把挣脱了霍奚舟的钳制,狼狈地爬坐起身,后背紧贴着床榻里侧的墙壁,惶惶然看向侧躺在黑暗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