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纷乱的谢俸被喧嚣惊醒,他抬起头,跟着贵宾们一起起立,两列侍从正门鱼贯而入,越过舞台步入屏风之后整齐划一规矩站定,紧接着方才在电视里出现的人物便隆重登场。
郦鱼门换了身衣服,不再是非男非女的长袍,而是和身后的东情一样穿上了皇室礼服西装,父子俩极为相像,都是男生女相的面相,只不过鱼门带上了岁月的痕迹,松懈了方才出宫提起的精神,如今有些肉眼可见的倦怠,郦玫皇后在一旁挽着他的臂弯,浓妆典雅,双目有神,嘴角挂着微笑与台下贵宾颔首点头,看起来更为耀眼夺目,有母仪天下的气质了。
但要论容貌,又有何人能与郦惊雀相提并论,哪怕年过四十,依然保留了少女甜美的一面,明艳动人,活泼且自由,都没等天子落座,自个儿提起裙摆就跑下来,谢安平赶紧上去迎接,接住太太的手掌,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带下台阶,惊雀碰到丈夫的身子就靠了上去,亲昵依恋的一点儿都不介意当众秀恩爱,皱鼻小声对谢安平抱怨饿死了~
待母亲落座,谢俸便推过去那碟他一粒粒剥好的瓜子仁,想事情的时候手也没闲着,再看上边儿,屏风后人影凋零,那一桌居然就只坐了四人,天子与皇后以及大太子和二太子。
哈.......要说三太子年纪小不上桌就算了,可往年舍舍的爸爸还有哥哥都不会缺席,很小很小的时候印象中似乎舍舍的爷爷也在,但最近四年前的那次只有舍舍爸爸一人.......那位小佛爷也不出现了。
问题就是今年元家一个人都不在,是,舍舍必然出事了。
谢俸收回视线看向对面,恰好与姜宴对视,发小显然也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眼里满是惊异与询问,谢俸只微微摇头,交换了他也不知道的信息。
宫里有规矩,宴会之时不能使用手机,最起码得到餐后自由活动才可放松......不知道路路此时有没有顺利到达南宫,谢俸心事重重,总有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想见的人见不到,身边的人不见了......让他如何能吃下这顿饭。
“凤儿,这几天一直苦大仇深的样子,还有几个小时就是明年了,只允许你现在丧气一会儿哦~”
郦惊雀在桌下抓住儿子的手开解打趣,今日赐福游行,福车后面只有她们郦姓,原本该给元家坐的车里全是空的,做做样子而已。
那么,凤儿的担心不无道理,舍舍毕竟和他一起长大,.......鱼门哥哥看起来也很不好,黑眼圈重的都得化妆师遮可厚才能上镜正常。
一个元檀已经残疾了,难不成剩下的舍舍也要步上哥哥的后尘?那对鱼门哥哥来说太残酷了......
“嗯......我没事。”
谢俸抽回手,反过来安慰有些神伤的母亲。
宴会里都是高官和亲眷,自己这桌是屏风后的主桌,一举一动都会被观察放大,不能被人看出端倪。
悠扬的音乐响起,在恍神间郦鱼门已经简短的说完了开场词,接下来就是表演和用餐的时间,比起表演,谢俸反倒更期待餐品。
嘴挑如他对顶尖御厨的手艺还是期待万分,如果有特别欣赏的还可以要求御厨再单独烹制包装虽然在南宫备上了美味佳肴,但谢俸也想陈远路尝尝这种规格的餐品,尤其最后一道压轴菜,那通常是御厨长亲自操刀的集大成之作。
“不看电视吗?看时间晚宴应该已经开始了。”
东台深处的“专门医院”里,坐在病床旁边的元明东合上手中的书看向滑进门的元檀,轮椅无声,元檀没有让下人进来,自己转着手轮圈缓缓靠近。
“腿还是没起色?不是已经戒了杀生,你到底有没有听星云大师的话。”
“星云大师还说舍舍天煞孤星,克人大凶,那这会躺在床上的是谁,一头鲨也能克死他?”
“檀儿!”
元明东低喝,放书起身走到元檀身后将轮椅推到合适的位置,胸闷、心痛,他的两个儿子,一个行动不便,一个昏迷不醒。
不醒的话也无法查看手臂状况.....
“是不是挺像天残地缺,或许这样才好,舍舍疼我,知道我一个废人难受,自己就来陪。”
“檀儿,闭嘴。”
元明东听不得这些不吉利的话,舍舍指标稳定,凌晨的运送途中也没出状况,按理说这会早该醒了,可是.......偏偏就是没反应,这让元明东无法离开病房,什么宴会哪还有心思看。
“下午陪爷爷说了会话,气虚乏力,吃不下饭,我看也是得等舍舍醒了才能放下心。”
元檀看向弟弟,平日精干有力的身躯如今掩埋于薄被之下,竟像张一触即破的白纸。
拿起桌上的遥控,元檀打开电视,声音很小,元明东皱眉但没再制止,此时正是古筝琵琶的双人演奏,一看便知是州长家“玉环”两位龙凤胎的节目。
听了一小段,父子俩都未言语,《春江花月夜》的调儿优美又富有生机,和病房里的死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今年的最后一家人不得安宁无法团圆.......崩坏似乎从四年前就开始了。
自那时檀儿的腿无法行动后,小佛爷几乎就再也没有在外界现身过。
如游魂如鬼魅如黑暗中的妖物.......怎么能这样说檀儿,元明东凝神看去,元檀那病后愈发妖魔的气质在此刻似乎收敛不见,侧脸微偏,红痣半显,眼皮微垂看着舍舍,似有悲悯又似泡沫幻影。
“你知道舍舍在外面......有人吗?”
思虑再三,元明东还是决定探探元檀的口风,两兄弟关系不错,他这会还没有开始查那位“心上人”是谁,毕竟有了“孩子”这层顾虑,不能像对犯人那样随意,多少还是得等舍舍醒了,问过再行动。
元檀闻言一愣,眼珠一转,随即失笑道:“难不成是为了那狐媚子弄成这样?”
“狐媚子?”元明东心中警铃作响,脸色微沉,指间元檀虚空指向舍舍的左额角,“几个月前他这里流着血回来,问他也不说原因,手里还拿着条骚媚的泡透淫汁的情趣旗袍,想来那疤痕就是为了获得战利品而烙下的功勋。”
“我说一头鲨算什么,还是这狐媚子厉害,之前只是稍微流点血,现在是直接来要命了。”
元明东大震,忙去查看元舍舍的额角,在眼部向上一点确实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想是再过两月就看不见了。
竟是这么早就有了瓜葛,那情到浓时做出不理智的行为......等等......“旗袍呢?”
若是沾满淫汁.......拿回来便是想要原汁原味的保存,这种心理他再明白不过,那也更方便找到人......
“我给扔了,爸爸,都这样了你该不会还想留着活口?非得舍舍下次命丧黄泉才想到要拿那妖精祸害一起陪葬?”
“......元檀。”
元明东的脸色完全阴沉下来,扭过头,双目炯炯紧盯大儿子。
“收起你的杀心,且不说这里是病房,是生必须大于死的地方,爸爸不希望你的身体越来越差,现在是腿,往后又是什么,再这样下去,便是一辈子瘫于床上都有可能。”
他看着元檀并无变化的神色,愈发心重,最怕便是琢磨不透,失败,太失败了,两个儿子都被养的“破破烂烂”,他这个做爸爸的......无能!
沉默间外间有电话请示,恭请两位出病房吃饭,菜肴是与欢喜殿正在享用的一模一样,只是额外送了过来。
元明东这次不由分说推着元檀出了门,病房的空气太过压抑,也不利于舍舍苏醒,走前把电视关了,让室内重回安静。
见不得他人笑,也见不得热闹,还真是心眼如针尖小,元明东自嘲,可心底的真实告诉他,此时此刻,他确实巴不得所有人都过的稀碎,在家里哭哭啼啼,越多人的不幸就会产生越大的负能量,或许就能将萦绕在元家的丧祸给吸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