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麓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听见这话斜着眼睛刺了叶向歌一眼,叶向歌一扬眉毛瞪回来,俩人这么一对眼,各自都乐了。

尹麓是个丐帮,丐帮都是嗜酒如命的性子。

叶向歌也爱喝酒,爱极了喝到酣畅淋漓时那恣肆的狂放滋味。

俩混熟的酒鬼凑在一起,喝到兴起就浪没了边,尹麓敲着酒坛子放声唱着不成调的山歌,叶向歌便拔剑起舞,醉的步伐都凌乱,偏生还能和上尹麓的拍子。

山顶的天永远都那么的蓝,叶向歌仰起头去,好似一张口就能饮尽了浮云万千,再吐息便是星河流泻。他舞剑舞的不甚尽兴了,转身剑光就把尹麓拉进战局,两个醉汉你来我往的后果往往是毫无形象的滚做一团,等爬起来看看对方的狼狈模样,都放声大笑。

快意江湖,快意江湖,再没什么比这更快活。

那大概是在哪个秋日的事情。

枫华谷红叶如火的时候,尹麓听闻骁果营附近有伙山贼近来猖獗,硬拽着叶向歌要去捅了贼窝。

藏剑山庄地处江南,灵山秀水少有耸天的高峰,叶向歌的轻功在一马平川的地方才能施展出十二万分的灵活,在枫华谷这地方未免就有些不够看了。第三次停下来等着叶向歌打坐恢复气力时尹麓已经不耐烦到抓耳挠腮的地步,等叶向歌站起来了,尹麓突然不怀好意的冲他嘿嘿一笑,不等叶向歌反应过来就见尹麓展臂一纵,活像只巨大的鹏鸟似得向他疾冲过来,一把在他腰间一揽就把他扯上了天。

“诶……诶!!”

骤然拔高的视角让叶向歌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下一刻他就被灌了一嘴的风。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喝西北风是怎样一种凄凉的小少爷险些给噎的泪流满面,偏生这叫花子还在这时候就贴着他的耳朵大笑着喊叫出来:“狂小子,上天爽不爽!”

爽你姥姥!!叶向歌在心里破口大骂。

紧接着他就连在心里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尹麓挟着他在空中无节制的颠簸上下,叶向歌觉得自己成了个油皮口袋,差好些要给他颠出馅儿来。然后大概就在叶向歌放弃了辨认东南西北的那个时候,他听见尹麓在耳边嗷的一嗓子,震得他脑袋都嗡嗡。

“诶!我看见山贼营地了!”

下一刻,快被颠出馅儿的小少爷被手舞足蹈的尹麓一失手给扔了出去。

急速下坠的叶向歌震惊的看着正迅速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尹麓,一片空白的脑海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给他丢出去了……然后一个想法鲜明的横亘在叶向歌的意识里,一时间他再没有半分其他想法。

少爷上辈子到底造了你多少孽……

然而终究不至于就这么给摔死了。叶向歌施了一式踏云调整一下自己的重心,冷不丁瞅见自己正下方隐约闪过几道寒光,以他的眼力并不难看出那是兵刃的反射。

这丛林茂密的地方还隐着争端?叶向歌挑高了眉毛,没再提气运起轻功,任自己直直的落了下去……将将就要碰到树梢的时候叶向歌蓦地拔剑,周身剑气吞吐暴涨,疾坠的身子若起舞之鹤般骤停反升,拧腰跳将出去,手中重兵嗡鸣一声狠砸向那刀光密集的地方。

鹤归孤山,飞雁来返。

叶向歌一剑斩落,剑气砸进地面剧烈激荡,地动山摇,将周围一圈山贼都震得吐血晕眩。他面上露出快意的笑容,将重剑自土泥中提起,反手就将身后那山贼横抽出足十来尺,重剑抽到的胸口瘪了气似得塌陷下去,山贼口中鲜血狂喷,眼看已不能活。叶向歌看都没回头看一眼,横剑在身侧短暂蓄力,重剑上灿金光华流转凝聚,转眼间他拧腰跃起,重剑划出美妙的弧度,斜斩,旋身,横扫出剑,剑招熟极而流,千钧神兵简直要似活物一般跃动起来。立在叶向歌面前的那山贼胸口腰间同时暴起好大一捧血花,筋断骨碎,差半分就要给斩成三截。

血染红枫,那被山贼追杀的少年啊的一声苍白了脸,后退几步跌在地上。

直到此时那些被鹤归孤山震至晕眩的山贼才先后回了神,叶向歌无意纠缠,重剑回手轻剑出鞘,似水上乳燕一般轻灵的纵身脱出重围,一伸手揪住那跌倒在地的少年的后襟,转眼拉着他窜出好远去。

方才这群山贼就是在追杀这瘦弱的少年,他在半空看的分明。只估计山贼们也不曾想到会有人从天而降,飞来横祸措手不及,只一个目眩的功夫就伏尸二人,血溅五步,重剑破空的轻啸仍在耳侧,罡风可怖,何等震慑!

然而能落草山寨的又有哪个不是亡命之徒,短暂的沉默后俱红了眼睛锁住叶向歌的背影,叶向歌只觉得身后杀气腾腾而起,似万千箭矢追心而来,一瞬间直要让人骨头里都发冷。

他不惧反笑,提气轻身将一直拎在手里半拖半挟的少年安置在树上,道了声“可别掉下来”便转身落了地,一人面对数十追杀而来的山贼,杀气扑面,叶向歌屈指弹剑,剑吟清越。

“来吧!”

他仰头一声长啸,大笑出声,不退反进,迎面若贯日之虹般直冲刺进山贼团里!

剑影横斜,若云端坠落浮冰碎雪,那衣衫明黄的少年在山贼的刀刃间游走,耀眼的像银杏叶上跳跃的一寸阳光。

不远处是谁人一声长啸,似在回应着叶向歌。叶向歌听见这啸音,飞扬的凤目似是燃了火焰灼灼发亮。他身遭劲气一震,莹蓝小剑一闪而逝,叶向歌突的停步,硬顶着落在身上的众多攻击覆手抽出重剑,狂风般的金色剑光乍起!

大泼大泼的血色从金色飓风之中暴起,坐在树上的少年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叶向歌一式风来吴山将身边山贼尽数收割。待的剑风散去,叶向歌将重剑插进地面啐出一口血沫,喘了口气抬头看向树上:“我说……”

叶向歌身后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如狱鬼一般摇晃着立起,举刀劈下!

树上的少年瞳孔骤缩,张开口发出喑哑的低呼:“啊”

龙样的水蓝气劲攒射而来,将那没死透的山贼冲出五六尺去,手中的刀也被击飞,明晃晃插在地上,嗡嗡蜂鸣。

尹麓收回掌势,摇头晃脑得意道:“狂小子诶,哥哥我可又救了你一命,甭想赖账……”话未说完他看清了叶向歌身周倒了多少山贼,一双隼立鹰眼突的睁大,眉毛高挑:“我的个乖乖,好小子,你摁了这么多!”

叶向歌拄着重剑咧开嘴嗤的一笑,向树上指了指示意尹麓将那少年接下来,喘了口气盘膝打坐。尹麓一抬头才看见树上还有个人,搔了搔脑袋纵身上树把那少年向腋下一夹,蹦下来把人随手撂在地上,若不是少年反应的快,怕是要脸着地也说不准。

“我说狂小子啊,怎么你打这一遭还从贼窝里又刨出个人来,莫不是个贼小子?”

叶向歌闻言一噎,从地上爬起来一巴掌糊在尹麓后脑勺上:“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喽,人家是个大姑娘!”

那之后足足三天的工夫,尹麓都绕着叶向歌从山贼手里救下的这姑娘不住地念叨。

“瞎了眼哟,终日打雁也给叨了眼睛,哥哥我也有走眼的一天。钟姑娘,对不住对不住啊……”

徒弟

叶向歌有两个徒弟,虽然他是一个连自己都没拎清楚的手残师傅。

小徒弟是个小花太,虽然说名义上是徒弟,但是他从没有叫过一声师傅,而是叫哥(jie)哥(jie)。毕竟叶向歌从他还在三星望月扑腾的时候就带着他,直到他能在太原和叶向歌一道守卫晋祠。如果夸张一点说,小花太基本上是叶向歌抱着长大的。

大徒弟就不一样了。

叶向歌隐约还能想起来他是怎么遇到大徒弟的。那已经是他去雁门关之前的事情了吧,时间太过久远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晰。那天他有些无聊,便去了长安城散心。在长安城外徘徊片刻,叶向歌飞身出去后,就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在驿站的营帐边打坐恢复,两个隐元武卫持双刀拦在她身前,威风凛凛的眉眼间夹着一丝微妙的无奈。

这孩子今天第几次回来了?

少说有……十三四次了?

叶向歌耳力过人,无意听见了隐元武卫的耳语后,再看那小家伙就无端觉得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

小家伙面孔白净细腻如羊乳,眉眼间显明带着不属于中原的,稚气未脱的美丽。身上裹着中原江湖人的麻布衣物,背后却背着一对弯刀。

原来如此,西域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