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孟惠予生于寒冬腊月,却并不喜欢这样的时节,阴寒、荒芜,一想到都发怵,尤其是到了晚上。

那天康念慈因为家里有事请了假,下了晚自习后她不得不独自回家,又因为收拾东西耽搁了点时间,到了公交亭的时候,同学们大多都散尽。

前几日刚下了一场冬雨,天冷得彻骨。孟惠予蜷缩在站台的座椅上,两脚并拢收进凳子底。

也许是天气不好,也许是运气不行,她战战兢兢地等了十来分钟都没接到那个熟悉的数字,只等来身后一阵哄闹。

“砰”的一声,她下意识地透过站牌缝隙往身后看。一个啤酒瓶碎在地上,几个醉酒的年轻男人成行,走路歪歪扭扭地,一看就是在发着酒疯。

他们很快就朝公交站走来,不知是要干嘛。那几人像是崩掉最后一根弦似的,轻浮地同身旁的一个姐姐搭着话,每呼出一口气就是浓重得眩晕的酒精味,也不知道到底是喝了多少。

没过一会,两方就起了争执,开始动起手来。

孟惠予知道不清醒的成年男人力气能有多大,本能地往边上靠,试图与他们拉开距离。她不想也害怕参与到这样的闹剧中。

可事情发展总是在意料之外。

其中一个男人脚底虚浮,争执中失去了平衡感,抡拳一挥便倒在了她的跟前。她弹簧似的马上跳到站牌后,不敢再靠近半步。

公交车还没有来的迹象,她表面冷静,试图藏好心底的害怕,准备打车回家。

“小妹妹,怕什么呀,叔叔是好人。”

倒地的男人站直起身,话音里带着酒嗝。她光是闻到都觉得恶心,心慌得拔腿就跑。

没跑出十米,迎面便撞上刚从学校方向过来的程述。

昏黄路灯光下他没有往常同康念慈插科打诨时的玩笑气,显得分外柔和。

孟惠予不知道是灯光作祟,暗自在心底为他镀上一层金衣,象是西游记里显现真身的如来佛祖。

程述自然是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她眼里居然会有那么高大。

而这产生一瞬间的高大形象背后的原因其实只是,他最后一节晚自习掏了下手机被教导主任抓到,留下来教育了好一会儿。

他有些郁闷地离开办公室,刚出校门就听见远处的打闹声,以为是没回家的同学说着什么兴奋的话题。渐渐走过来才看清孟惠予畏畏缩缩地挤在站台角落里,他隐约觉得气氛不对劲,下一秒便是她闭眼冲到了他跟前。

“怎么了?”他见她神色紧张,想要弄清事情由头。

可眼前的孟惠予心有余悸,胸口不自然地起伏着,显然是没缓过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程述越过她头顶,看着不远处那几个晕晕乎乎大声笑闹的男人,终于懂了她的惊慌。

他双手搭在她肩上,轻轻安抚着她:“没事,别怕。”

他想要这样驱散掉她的不安,却久久不见她平静,反而眼眶慢慢红起来。然后他看着她闭上眼睛,嘴唇痛苦地抿住,不停做着深呼吸。

额头上小汗珠清晰可见,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刚才被吓得太厉害,不知道怎么安慰才最有效,只一个劲地说着“别怕别怕”。

两分钟的时间里,孟惠予一直在大口呼吸着,颤抖得不行。

程述听说过也见到过女生被吓到时的反应,却从没见过这样激烈的。

他分不清这样的反应是出于她本身的性格还是一些什么别的原因,思及她平日安然的模样,他本能地认为答案不是前者。

“孟惠予?”程述屈膝,双手搭在膝盖上,想要看看她此刻的表情,却得不到回应。

“我送你回家吧?”他提出自认为最好的方案,许久,才等来她睁开眼睛,然后是她的应允。

担心她又出什么事,他直接打了个车到她家小区。怕还是不够安全,又拒绝了孟惠予的要求,硬生生护送到她家楼下,才打算转身离开。

“程述!”孟惠予一路寡言,在进楼之前忽然叫住了他,小步跑到他面前:“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然后转身上了楼。

程述愣在原地,忽然笑了,明明自己不是多么热心的人,关系也算不上怎么深厚。送到小区门口也算是仁至义尽,怎么还跟到了这里?

他听着她踏在楼梯的回响声,脑海里是方才那双玻璃镜片下明显闪烁着晶莹的眼睛,忽然有点好奇,康念慈朋友身份外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

或许所有的学校每个学期都要组织一场盛大的家长会,才足以证明校方对教学的重视。看着这刚开学便被提上日程的家长会,孟惠予陷入沉思。

她一直很讨厌这项活动,本想用妈妈工作忙的原因再一次糊弄过去,却被班主任以高三保持与各位家长的良好联系之理由驳回。

孟惠予上次月考没考好,她当然知道妈妈不会太在意她的小小退步,但她自己在意。

这已经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她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该走向什么方向。跟康念慈和程述相处的时间越长,她也愈加在意自己在他们面前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以她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去问,只能努力地把自己打磨成一个不会被讨厌的人设。意外的是,朝着她之前并未设想过的方向前进,她也没有丝毫的不适。

或许,只要选择的途径是正确的,路上有人陪伴着,即便变成从未想象过的自己,也不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

日历上的春天将至,现实的天气却好像没有跟着节气稳步前行。

家长会那天天气异常,飘了小雪,他们被老师驱散在教室外。

老师以为这样就能进行与家长间的私密对话,却忽视了学校的墙隔音效果有限。那些点名的批评与表扬都被教室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被点名的同学倒也不那么在意,互相开着玩笑,不肯离开偷听效果最好的窗边。

孟惠予对这种活动没有兴趣。

她是中流,整个班级里最稳妥又最不受重视的那种人,很容易被老师忽略或者一笔带过,所以也不用担心会当众被点名。

这边的同学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她无法加入其中,想找个清静地方待着,于是选择跟康念慈一块儿躲到连接两栋教学楼的长廊去。

廊外的小雪飘落在护栏上,孟惠予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也许是体温太高,它一瞬便化成小冰珠,顺着护栏形状画出一轮弯月,直到最低处,摇摇欲坠。

孟惠予俯身期待着它坠落在护栏下的大理石壁上,直勾勾地盯着。忽地发现,透过水珠可以看到一个变形的世界。

小而扭曲,没有秩序,意外地有种易碎的诡异的美感。

一旁的康念慈自然知道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懒得叫醒她。双手揣在兜里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身侧有熟悉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