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你看,船头真的像鸟喙呃,怪不得叫鸟船。”
“表姐,你看你看,那里那里,是不是有条绿眉毛?”
杜竹宜微微笑着,陪表妹心兰前前后后地观看,一面跟着赞叹与应和。
表妹和小舅父此次出海,只带些护卫,连心兰的丫鬟奶妈都不带,是属于她父女二人的单独旅程。
若非她自己今日送别表妹后,便要随父亲去建康,恐怕也难免羡慕。
想到这里,杜竹宜忍不住回头,望了望父亲杜如晦的所在。只见他正与小舅父说着话,似对她的注目有感,侧头向她这边看来。杜竹宜心头一跳,赶忙将视线移回船身之上。
自上回在书房之后,母亲因她与表妹要离开,接连几日拉着她们置办了不少物品,有时是裁衣裳、有时是购置首饰头面、有时是请平安符、连吃食都准备了一匣又一匣,从早到晚不得空闲,她未曾与父亲有过私下会面。
每每回想那夜在书房内的种种情形,常常暗觉惊心动魄、又销魂蚀骨。是以在家中,虽时不时,当着母亲及家人面见到父亲,但多是心惊胆战,惟恐一个眼风透露心事。
此时再见,想到父亲所说双宿双栖之语,便觉这场远游,有如父女二人的私奔,胸口如揣了个小白兔,一颗心突突跳个不停。
这时,鸟船的纲首发出号令,起锚的起锚,升帆的升帆,艄工嘿咻嘿咻喊着口号,为廖家父女抬行李上船的仆从也陆续顺着舷梯下船……
分别的时刻终是到来。
两名少女对望一眼,都红了眼眶,手拉着手,依依不舍。
廖心兰哽咽着道:“表姐,待我到家,便送信给你,到时你让姑父带你来玩,好么?”
杜竹宜正要答话,杜如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好,我替你表姐答应了。”
杜竹宜闻言,转头去看,原来是父亲与小舅父并肩而来,停在她们身旁,父亲笑吟吟地朝她点点头。
得了父亲保证,她便朝着表妹点头,笑着道:“心兰儿,那就等你消息。”
心兰也用力点点头,大声道:“嗯,表姐,就这么说定啦!”
两对父女又说了些珍重道别的话,廖一剑便牵着廖心兰去登船了。
此时已是初冬时分,杜竹宜裹在一件银狐裘皮披风里,双眸泛红似有泪光,不时与廖心兰挥手致意,看在杜如晦眼中,粉雕玉琢,格外可爱。
他低声道:“心肝儿,若是不舍,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杜竹宜摇摇头,为了这趟和小舅父的单独航行,表妹计划了好久,她可不会去插一脚。
况且,她也有她要奔赴的、与父亲一道的前程。
她吸了吸鼻子,幽幽地道:“宜儿只是在想,若不是见到表妹和小舅父,宜儿恐怕是不敢的。”
不敢甚么?她没说,杜如晦却已意会。
他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朝着女儿挪了几小步,宽大的衣袖遮住女儿左手的披风,伸手扒拉出女儿细嫩柔荑,握在掌心。
杜竹宜微微一怔,未想到父亲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牵手,一时间,心中如若响起一首流水般的弦歌,婉转低回,又荡气回肠,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也走罢,为父送你回马车。”
“嗯。”杜竹宜点点头,父女二人沉默地在交叠的衣衫下牵着手,缓缓朝杜家的车队走去。
各奔东西的两对父女,皆道是相会有期,不料再见却是经年……
第102章 | 0102 102.马车侍疾(1)
健壮的马匹拉着马车轻快地行驶。
车厢内,杜竹宜端坐在长塌上,翠儿侧坐一旁。
她已经成年,这车队人员装备,皆有她母亲廖一梅经手,廖家的马车队亦坠在后头,跟他们一路到建康,人多眼杂,她自是无法像她表妹心兰般,与自己的父亲同乘一车。
三日后,再与父亲分隔三日后,便可与父亲一起,杜竹宜在心里默默想着。
朝翠儿看了看,只见她下眼皮乌青一片,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时绞绞手帕、咬咬下唇,似要开口,却总也下不了决心。
去往港口时,表妹心兰同乘一车,有说有笑,倒不觉如何。现下对着的翠儿,方觉这马车内的沉默十足浓厚。
杜竹宜暗叹口气,到底是跟了自己许久的丫鬟,并不忍心看她纠结,况且若是她心中过不去,何苦勉强她在身边伺候。
“翠儿,你是否有事要问我?”
翠儿惊讶地看了一眼她的小姐,飞快地摇着头否认:“小姐的事,奴婢不敢过问。”
“你不敢问,却不停在心里寻思,整日里心事重重,任谁都看得出你心中有事。”杜竹宜不置可否,轻声又坚决地说道,“你想问便问罢,莫将自己折磨得身体都要出问题。”
“小姐…”翠儿看着小姐沉静秀致的脸,喃喃地道,“那,奴婢便问一个,小姐是否被…强迫的?”
杜竹宜一时语塞,未料到她们父女的事,翠儿琢磨出的竟是这样版本。继而想到她连父亲的称谓都不敢提,可见这事在寻常人,是想都不敢想的禁忌。
“我……”
她正待回答,车厢外杜常略显沉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主仆二人的谈话。
“小姐,老爷身体抱恙,让小的来问,小姐可愿前往侍疾?”
杜竹宜心中一紧,父亲,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突地染恙?她压下种种疑问,心想,还是先去看看再说。
“杜管事,请稍等,我马上就来。”
转头在翠儿眼中瞥见自己慌乱的脸,杜竹宜整了整衣襟上不存在的褶皱,对着翠儿说道:“翠儿,你且这里等着,我先去看看父亲。”
“是,”翠儿拿过她脱在一旁的披风,道,“外面凉,小姐将这件披风穿上再走。”
“不用了,就几步路。”杜竹宜摇摇头,想了想,又道,“我不是被强迫的,翠儿,与父亲,是我甘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