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眉眼中对云枝并无情意,卫老夫人面容稍缓。她似是想到什么,笑着调侃道:“我听闻你对华家丫头有意,怎么,需要我为你说亲吗?”
卫仲行抚着额头,一脸苦恼:“没影子的事儿,祖母别乱插手。”
少年人被戳破心思,面色羞恼。卫老夫人见他对待华流光和云枝的态度不同,才真正相信他对云枝确实无意,便道,她老了,不便插手年轻人的事情。但只要卫仲行有了属意的人,前来告诉她,她一定费心筹谋亲事。
卫仲行无奈:“祖母,说好了不提,你又提。”
卫老夫人忙道不说了,她的孙儿脸皮薄,说不得。
常素音和云枝促膝长谈,知道了过去未曾上心过的云枝在府上的境遇。她第二日便放出话,若是有人怠慢云枝,便是轻视她,依照不敬主母来惩戒。佣人们知道云枝得了常素音看重,再不敢随意敷衍她。云枝在府上的日子好过,莲心对此感受颇深,因为见到她的每一个佣人,都态度恭敬,一口一个莲心姐姐。过去莲心去库房取东西,都是被百般拖延,将她冷在一旁,如今再去,库房准备好椅子茶水,把东西恭恭敬敬地交到她手中。莲心扬眉吐气,她当然知道众人是因为常素音才如此尊敬他们主仆,只是好奇为何常素音突然变了态度。
听到莲心的疑惑,云枝面上做不解状:“姑母待我一向好。”
莲心无奈,心道云枝心性简单。之前常素音只将云枝看做寻常的侄女,才会对她不甚在意。而云枝一得了常素音看重,立刻地位上升。二者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云枝却看不破。
云枝看着莲心气呼呼的脸,轻轻戳动,柔声道:“我不懂,但你懂便足够了。”
莲心无奈点头,说她以后真要多上点心思。在莲心看来,云枝是白兔,她是狼。在高门大院里,没有她的保护,云枝恐怕会被人狠狠欺负。
云枝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以后多仰仗你了。”
厨房托人送来四味点心,另有干果果脯,用来示好。莲心掐着腰,想着总算能扬眉吐气,直将厨房来人说的冷汗涟涟才接下道歉礼。厨房的人见状,轻松一口气。他不怕莲心怪罪,毕竟是厨房里当初故意怠慢,有错在先,莲心生气是应当的,只要莲心愿意收下示好的礼物,便代表她愿意缓和关系。
莲心摆好点心,见这些都是新鲜刚做,尚且带着温热,说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总算用了心”。云枝拿起两块点心,和莲心分食。莲心边吃,边感慨道:“我还以为刚才我为难他的时候,小姐会出声阻拦,毕竟小姐的心最软,经不起旁人说两句好话就原谅了。”
云枝点头承认,确实在厨房来人刚一开口认错,她就要接受。
“只是我看到你责怪他们,便知你是为我出头。你既是为我好,我嘴上功夫不利害,不能在旁边帮忙,自然只能全力支持你,不能扯你后腿。”
云枝言语坦诚,让莲心听了感到熨帖,感慨没帮错人。假如云枝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莲心前脚为她说话,她后脚可怜旁人,不懂莲心的好意,莲心就会渐渐心冷,最后生出放任不管,自己另寻出路的心思。但云枝既然能领会她的苦心,且全心全意向着她,莲心便会一门心思为她着想。
云枝深知,佣人们的乖顺是见风使舵,看在常素音的面上一时示好。要想真正地笼络住他们,唯有用利益。
常言道,金银洞人心。云枝来京,家中寄希望于她解决粮铺麻烦,另找个好人家。上上下下均需要打点,家里便给了云枝不少银子带来。她曾经把银子呈给常素音,用来表示谢意,但常素音没收,一是见惯了富贵看不上这点银子,二是她对家中亲戚总是心存关切,这点银子对她来说是九牛一毛,于亲戚们不知道多贵重,与其收下不如退还给他们。云枝身上就留了一笔不小的银子,她将其中大半换成碎银,用来赏赐下人。
云枝在佣人中间仔细挑选,拣出来能为她所用之人,有意笼络。云枝在打点下人上从不吝啬,佣人待她从表面恭敬到得了消息就急匆匆来报。
厨房帮厨有一人唤阿普,腿脚快人也机灵,擅长打听消息,常往云枝院子里跑。这日阿普匆匆跑来,面上不忿,说有婢女们私下里说小话,称云枝和常素音的打算要落空,因为卫仲行亲口说过,绝不会迎娶云枝,他真正心仪之人是华流光。
云枝心里一沉,掀起眼睑问道:“表哥亲口所说?”
阿普道:“她们言之凿凿,听闻是在老夫人身旁伺候的婢女亲耳听到,又传到她们嘴里。”
不止如此,婢女们将云枝和华流光好一番比较,从家境到管家能力,行事做派,得出云枝处处不如人的结论。阿普气极,他在云枝面前卖好是为了银子,但时间久了觉出云枝的好来她温柔体贴,连对他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不是对主子恭敬对下人严苛的表里不一之人。兼之云枝貌美,一颦一笑令人看了恍神,除了家世差点,她几乎毫无缺点。
但世间哪有十全十美,多的是有诸多毛病之人。似云枝这般,实属万里挑一的人物。她竟还能被婢女们议论指摘,委实叫阿普不懂。
阿普心道,云枝配哪个男子都是绰绰有余,包括他们府上的世子爷。
第8章第 8 章:鲜衣怒马少年郎表哥(8)
云枝照旧打赏了阿普。见她面露落寞,阿普不禁出言宽慰。云枝听罢,谢过他的好意,勉强笑笑,但眉眼中仍然有忧愁萦绕。
阿普掂着赏钱,折至花园小径时嘴里犹在抱怨,说卫仲行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正为云枝鸣不平,身后忽传来一厉声呵斥。
“阿普,你好大的胆子,敢妄议主子!”
阿普转身一看,魂魄都快吓散了,忙跪地告罪,眼睛骨碌碌转动,想着刚才抱怨的话卫仲行听见了多少。卫仲行让阿普如实说来,他做了何事让人如此忿忿不平。阿普本不想说,但抵不过卫仲行身上的威压,只得一五一十地将这些时日,他告诉云枝的所有消息全部说出。
卫仲行沉默不语,指腹轻捻。一旁的随侍斥责阿普胆大,竟然窥探主子的行踪,还告诉了表小姐,可是想要图谋不轨。阿普忙解释,云枝对卫仲行一往情深,探听他的消息不过是疏解寂寞,并无恶意。
卫仲行冷声:“你倒是一门心思替她讲话。你和她认识多久,就认定了她是良善人,不会做坏事恶事?”
阿普:“日子虽短,但表小姐待下人友善亲和,不止我看在眼中,其他仆人也深有所感。我探听主子消息确实有错,但请世子明察,莫要冤枉了表小姐。”
卫仲行冷哼一声,并不回答,随即拂袖离去。阿普抬起头,见他抬脚去的方向正是云枝的院子。阿普擦着额头的冷汗,心中为云枝担忧,怕她被卫仲行的怒火牵连,一片痴心没让卫仲行感动,反而遭了厌恶。
卫仲行脚下生风,走得极快,随侍小步快跑才勉强跟的上。
他心中烦闷,本以为云枝心性单纯,谁知道都是伪装,私底下竟悄悄打探消息。卫仲行拧眉沉思,忖度云枝此举的深意,又想到一会儿自己出声质问,云枝会如何狡辩。是会说阿普胡乱攀扯,冤枉了她,还是咬紧牙关,只说从未做过。
见到卫仲行,云枝目露诧异。她喃喃出声:“表哥?”
卫仲行低声应了,阔步朝她走来,身影越来越清晰。
云枝轻眨眼睫,才知不是幻觉,是卫仲行当真来了她的院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云枝面露欣喜,抬手抚平鬓角,吩咐莲心准备茶水点心。她迎了上去,听到卫仲行质问。
“阿普探听内院消息,可是听从你的命令?”
云枝脸颊的喜悦褪去,面容变得苍白。她才知卫仲行前来,不是为了探望她,而是问罪。
出乎卫仲行意料之外,云枝没有否认或者寻各种理由辩解,她轻轻点头应下。
“是。表哥莫要责怪阿普,是我吩咐,他才去做的。我在府上虽然处境尴尬,但好歹算个主子,阿普怎好断然拒绝我的要求。我知表哥生气,也知不该如此做。表哥要怪罪,就怨恨我一人好了。”
她认得坦然,卫仲行却变得茫然,一时间失语,不知道该询问什么。
良久,卫仲行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不通。云枝在卫家,吃穿用度都从公中走账,无需发愁。除了常素音和卫仲行,她和其他人也不亲近。有亲缘关系在,卫仲行母子二人定然不会薄待了云枝。因此卫仲行思来想去,搞不明白云枝探听消息的理由。
云枝仰起瓷白的脸,乌黑双眸定定注视卫仲行,她柔声道:“表哥当真想要知道?”
卫仲行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摇头,阻止云枝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但理智告诉他,一定要听明白弄清楚,他不喜欢事情不清不楚。何况,卫仲行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抵触听到真相,弱小的云枝有哪一处值得他惧怕。卫仲行定了心神,朝云枝说道:“我要听。”
清澈的双眸仍旧注视着卫仲行的眼睛,云枝温声道:“因为我心悦表哥,想要知道你去了哪里,说了哪些话。这些事情本该亲自去问表哥,只是表哥不常见我,我只能托府上的佣人去打听。能听到表哥的消息,无论是多细微的小事,于我总是一种安慰。未曾想到,我连探听消息都做的如此不隐秘,不过两三次就被你发现了。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可怜又可悲。表哥,你若是因此厌烦了我,也在情理之中,我能理解。”
说罢,云枝便将头偏到一旁。初时只是沉默不语,听到卫仲行说了一个“你”字,她便双手掩面,只听得软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