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窗外天色黑沉,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七点。
差不多了,郁绥青起身收拾东西,往霍应瓷在的那间病房走去。
隔着磨砂玻璃,她远远的便看见了霍应瓷,他正靠在床头上阖目浅眠。
白炽灯照下来,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白日里总是蹙着的眉头现在舒展开来,凌厉的线条变得柔和。
郁绥青走到他身边,发现他药瓶里的液体已经空了,手背上的输液管也回了一截血。
“小瓷?醒醒。”把霍应瓷叫醒之后,郁绥青拔掉了他手上的针头。
被叫醒的人看上去很累,眼睛都是虚焦的。
手背上的针孔微微肿起,他迷迷糊糊反应过来:“不小心睡着,忘记定闹钟了……”
他的声音还是哑的,这话在郁绥青听来很不是滋味。
其实应该过来陪他的,而不是在办公室里写论文,写得还很烂。
她拉起霍应瓷的手,替他按在那块医用胶布上,开始懊悔起来。
“晚上想吃什么?”郁绥青问。
霍应瓷没什么胃口,回答道:“我都行。”
“想吃庄姨做的饭了,要不我让她做几道清淡的菜送过来?”
庄姨是郁家的保姆,做得一手好菜,照顾了郁绥青二十几年。
霍应瓷没拒绝:“好。”
等他缓得差不多了,郁绥青从包里翻出个没拆封的口罩,随即很顺手地拆开了包装,套在了他的脸上。
一股电流瞬间传遍了全身,霍应瓷任由着郁绥青的动作,却莫名地觉得心跳加快。
他不自觉抓住了郁绥青的手臂,再顺着小臂一直滑到手掌。
他抬眸,眼底水光潋滟,柔声问:“可以牵手吗?”
要不怎么说脆弱感是男人最好的医美呢?
郁绥青迟疑了几秒,最后没有选择挣脱,手指反扣住他的掌心,妥协道:“牵吧。”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病房,手始终牵在一起,没有松开过。
路过急诊室的时候,一群人突然推着担架床横冲直撞地从大门外进来,差点把郁绥青给撞伤。
霍应瓷下意识地把她护在身后,却听见她语气很着急地说:“你等我一下,这个病人可能需要抢救。”
下一秒,她的背影便义无反顾地朝着抢救室冲去。
监护仪尖锐的蜂鸣刺破抢救室的空气。
郁绥青拉开深蓝色隔离帘,看见心电监护正划出令人心惊的直线。
她毫不犹豫地跨上病床,接替上一名医生进行新一轮的心肺复苏按压。
“室颤,准备除颤!”心肺复苏做完后,郁绥青从护士手里接过除颤仪手柄。
电极片贴在患者干瘦的躯体上,伴着电击,他像一尾鱼,腾起又落下。
郁绥青冷静地下医嘱:“1mg肾上腺素静推。”
药物被推进静脉血管。
明明200焦耳的电击一直未停,心电波型却固定地维持着锯齿状的颤动。
心肺复苏重复了一轮又一轮,没有人想过要放弃,但人却始终回不来。
须臾,护士举着手电筒去观察了一下患者的眼睛,然后带来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想听见的事实:“瞳孔已经散大了……”
瞳孔扩散,意味着他进入了临床死亡期,心跳和呼吸的维持基本依靠药物和仪器,已经回天乏术。
……
走到抢救室门口,郁绥青朝着门外喊了一句:“熊巍的家属!”
闻言,一个年轻的男人焦急地冲上来,带着哭腔:“医生,我爸他怎么样了?”
“他前阵子就已经心梗过了,但是那个时候明明已经救回来了,为什么现在又……”
男人戴着副黑框眼镜,手里提着公文包,身上穿了一套不太合身的西装,跑过来的时候还喘着粗气,满脸都是眼泪。
郁绥青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却不得不开口:“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能用的办法都用了,但还是……他现在的呼吸和心跳都靠机器维持着,完全没有自主呼吸。”
听完,年轻的男人一时无法接受,竟直直地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我们尊重家属的意愿,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抢救的话,我们一定会抢救到最后一刻。”郁绥青扶住他,尽量平静地说,“但是如果人工按压实在没有效果,就只能上机器了。”
刚来医院那段时间,每次抢救完,郁绥青都要难过很久。
那时她总是太容易沉浸进去,陷在里面钻牛角尖,怎么都出不来。
可久而久之,在听过太多绝望的哀求和哭泣之后,她终于学会在抢救的时候把自己的心麻醉起来,不让任何情绪触碰。
郁绥青尽量不让人听出自己语气里的颤抖:“机器的话……如果按太久了,最后可能就穿不上衣服了。”
这些话连在一起犹如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