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1 / 1)

他走到屋内,母亲还在地上?无助地流泪,似乎以为儿子会安慰自?己,语气一如往常般哀愁:“小略……”

“妈,你为什?么把我生下来?”

却没想到灿烂热烈的阳光下,少年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连程学真那样的人都愿意为了她儿子忍受周成林,为什?么你做母亲却做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语气极其冷漠,说出的话也如刀锋淬毒:“你知道为什?么周成林当年死?活不选你吗?换我我也想换个妈。”

……

这是游略埋藏、压抑在心底许多年的怨恨,在看见母亲卑微匍匐程学真面前时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可他没意料到,母亲竟会因为自?己这句话寻死?。

甚至在遗书里还要?留下“儿子我对不起你”的遗言,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脏腑内再烙下一道疤。

很长一段时间,游略都想不通,为什?么从小到大这个女人从来没认真爱过他,对他的所?有伤痛都视而不见,最终却依然残忍地把死?亡的原罪重重压在了他身上?。

她很轻易地就死?了,如同?她写过的那些诗歌一样,穿着白裙子,浪漫地没入水面,然后把她的孩子丢在人世间。

周围的邻居开始用异样的眼神对待他,生父周成林毫无道德压力地指责他,程子濯也好杨鲸也好,都开始通过表达虚伪且毫无意义的关?切,来彰显他们高高在上?的善意。

外公外婆早已离世,老家没什?么亲戚,游略一个人处理完了母亲的丧事,背着包前往外地上?大学。

大学在北方,离这个城市很远,可曾经期盼的远离原生环境的美好未来早在母亲死?的那刻就成为幻梦。

因为高考发挥失常,游略可以选择的学校范围非常小,最后兜兜转转,竟又和?青梅竹马杨鲸同?校。他读的建筑,杨鲸低分调剂到历史系。

至于程子濯,最终还是选择出国。

在家人“帮助”下,他顺利地拿到一所?非常不错的名校offer。很巧,也是建筑系。

得知这一消息时,游略正在做家教?打?工,心情毫无波澜。

年轻帅气,家境富裕,爱他的父母,喜欢的专业,还没有自?力更生就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四?处旅游,几乎每个月都坐着头等舱回国见女友,异国恋谈得比异城恋还容易。

真没想到,这个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在完完全全过着他理想中的生活。

真没想到,这个人还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好荒谬的一出对比喜剧。

游略的大学四?年,怎么说呢,和?过往没什?么两样。

沉默,普通,一潭死?水。

只是偶尔地,他会约杨鲸一起自?习,会故意拍两台笔记本的照片发朋友圈,或是在对方打?电话时出声……通过这样早已用惯的小学生伎俩膈应膈应大洋彼岸的程子濯。

奇怪的是,高中时期程子濯总是因为暗恋的女神和?游略起冲突,气急败坏各种?挑衅,出国后反而变得宽容耐心了起来,甚至逢年过节还会给他发条微信,每每回国也总有一份礼物。

就像是在某个节点突兀修正了大脑程序,鲁莽弱智的路人NPC变身为讨人喜爱的抽卡角色。

游略逐渐对这样的“对峙”感到无趣了。

于是在本科毕业后考研到了首都,也不怎么和?杨鲸联系,逐渐变成对方生活中那个“小时候暗恋过但在成长过程中渐行渐远如今已经不怎么熟”的邻家哥哥。

如无意外,他的人生应该就会一直这样平稳却孤独地驶向?终点。

虽然挂着“豪门私生子”这个身份,却没有创造出半点与之相?配的狗血冲突,怯懦、孤独、安全地活着。

如无意外的话。

那么意外是怎么开始发生的呢?

研究生毕业后步入社会,托老师的关?系和?这些年的辛勤耕耘,游略争取到了一个非常大的豪华酒店项目,尽管并不是主设计师,却能占个不小的名头,在他这个年纪的同?行人中,堪称凤毛麟角。

他是那样一个无趣,死?寂,没有色彩的人,唯一能引起心脏热烈搏动的,就是建筑设计。

这很俗气,可游略确实因为梦想才如此努力活着。

当然,承担了生命重量的梦想不可能容易实现。

熬夜通宵是家常便饭,电子文件堆了几个盘,图纸叠得比人高,风雨无阻地跑建材市场,短短几月内人就难看了好几个度,曾经的清隽青年转眼变成黑瘦难民样。

然后就在一切步上?正轨之时,上?头决定把他换掉。

“根据投资方向?和?市场的变化,项目做了些调整,经过一致商议,游略,我们觉得你可能不是很适合这个团队。抱歉哈,这段时间的酬劳,会双倍算给你的。”

不适合。工程都开工了忽然说不适合?

似乎是做噩梦都不会梦到的下场。

苦求无门又不甘心,彻夜买醉的日子里,游略想过很多种?可能。

或许是投资方没钱了准备跑路项目爆雷,或许是主设计师心怀恶意企图侵占他的劳动成果?,又或许是他社交缺陷不善言辞得罪了人……直到后来前同?事看不下去,悄悄告诉他,新来的副手是空降的。

年纪也轻得不可思议,和?他同?岁,毕业院校和?项目履历都非常漂亮,据说还是投资集团大老板的侄子。

“好像还是你老乡吧,前段时间上?过一个职场实习的综艺节目,网上?很有名来着,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叫程子濯……”

后面的话,游略没有再听进耳朵里。

他怔怔然握着手机,京市夏季干燥而灼热,顶头太阳直直晒下来,光线亮得仿佛要?把人刺瞎。

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透过老旧窗棂,看见母亲跪在地上?,而程学真嫌恶地扯开衣角:“让你儿子永远别出现在子濯面前。”

同?样的艳阳高照,同?样的寒彻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