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1)

荀若素窝在后座上,她将双手埋在猫肚子下,无常小?声冲她“喵喵”叫,荀若素明明在发烧,双手却异常冰冷,无常体温向来偏高,然而这双手垫在肚子底下,却让无常也跟着哆嗦起来。

那是一种阴魂附体般摆脱不了的冷。

早在深山老林里,荀若素将它抱起来时,就叮嘱无常不要将此事告诉薛彤,它与荀若素之间不只是主仆,比这更?深远,无论?荀若素请求什么?,都会如?同命令,镌刻在无常的魂魄上,让它难以反抗,于是小?猫咪只能三缄其口,努力发光发热,试图将荀若素捂暖。

“直接去医院。”薛彤撑着头望向窗外。

夹道亮着路灯,只是有年?久失修的架势,没有坏,光却发黄发暗,派不上什么?用场,天穹压在山顶,当空皓月如?旧,然后是漫天星子,薛彤漫无目的地盯着这些破碎璀璨的光点,思绪千千万,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处落脚。

荀若素也不说话?,她挨着玻璃窗微微闭上了眼睛在万人坑中,无数业障汹涌而来,自己不过?血肉之躯,也只一颗柔软的心,记忆与悲苦穿膛而过?,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她的记忆开?始复苏,时不时呈片段闪过?,不只与薛彤有关。

越是相处,荀若素越是觉得自己与薛彤早有渊源,这种渊源得到了薛彤亲口承认,她不愿说太多,不代表自己猜不出来。

荀家老宅装满三间房的旧书,荀若素自小?就不老实,有些书不让看,她也偷偷翻过?几页,阎王殿上十个名姓,薛彤的压在最下面。

鉴于他?们的工作性质与亡魂有关,其中大多数都要与荀家有所?接触,于是书中留下了蛛丝马迹,而在这些蛛丝马迹中,也提到过?业障归属。

人活着就会制造业障,就算一生洁白如?纸,也难免落上墨点几滴,避无可避。业障不会自己消失,得功德者就难免肩负业障,二者相依相伴,即便如?此,这些人能分担的也只百中一二,再多,就会像今日所?见菩萨像,反而为业障所?缠,失去本心。

到最后,这些哀怨、悲苦、仇恨、爱欲甚至单纯的变态都会有个固定?的归处地藏王。

地狱经常是空着的,魂魄不会滞留太久,它们卸下包袱,又是新的一段人生。

但荀若素又想?……若自己真是业障归处,那这些年?在轮回中的这些年?,也不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那是谁在维持平衡?

薛彤与她一般心思,也在想?谁在背后维持平衡。

早在坟地相遇之前,薛彤就在远处看顾着她,虽然这种看顾非常不负责任,薛彤单纯是为了满足自己一点私心,只有思念压抑不住时,才远远瞧上几眼。

原本薛彤认定?,荀若素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那股熟悉感和印记绝不会弄错,但今日,她又怀疑了。

荀若素确实能消融业障,却与她心中之人始终不同,心怀大慈悲的人是无情?的,她该接纳这些罪孽,却不能插手编造完美的结局菩萨没有人的心。

车里的氛围安静的令人害怕,晏清的话?一直不少,却也不敢这时开?口,他?干脆将广播打开?,里头正?在放一首很老的歌,薛彤没怎么?听过?。

唱得是:“昨夜有雨,明日有风,久等故人不重逢……过?去有雨,未来有风,原来离别太匆匆……”

路上两个小?时才到清渠县的县医院中,荀若素已经睡着,无常乖乖地还?在捂她的手,薛彤已经收回了目光,静静落在荀若素的侧脸上,车里难得没有开?空调,薛彤也没被情?绪所?扰,荀若素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被两根不安分的手指戳了戳。

“菩萨慈悲,却非心软,若今日是她,这些业障就算转化成了功德,也与张英娘、玉石像甚至那些被牵累的魂魄无关。魂有残缺,下辈子注定?过?不好,偏你心软以功德相赠……”

薛彤小?声嘀咕着,“自己一点没剩吧?这又是何苦来哉。”

晏清面前的广播里还?在唱,他?没听见薛彤这些自言自语,只是等得有些心焦,他?正?了正?后视镜,“老板,是不是该叫醒荀姐,医院已经到了?”

晏清这一声惊到了薛彤,她原本正?心虚,猝不及防间手上用力,戳胸口戳地指尖一疼,于是荀若素幽幽睁开?眼,就看见有人在非礼自己。

荀若素:“……胸是真的,你就算拿锥子来戳也不会漏气,但我?会死。”

薛彤:“……”妈的智障。

“医院到了,下车!”薛彤将车门一摔。

县城里的医院不像大城市里那么?忙,不过?提供夜间急诊的总共就这几家,因此不算忙,人却也不少,她们这边刚进门,外头就拉回来几个头破血流的。

与之相比,荀若素这个思维清晰还?能走动,也不像随时要倒的人就显得还?能坚持坚持。

远远,荀若素竟然听见了芳姨的声音,据她说,早几个小?时,薛彤就发消息让她来医院帮忙……自家老板是个生活一级残废,芳姨生怕是晏清或荀若素上山一趟被拖累到濒危,以薛彤的脾气,怕是一个晚上就将濒危照顾成骨灰,因此不敢耽搁。

“荀小?姐这是怎么?了?”芳姨赶紧上来扶住她,先伸手在额上试了试,又去摸手,“怎么?烧成这样?可有别的伤?”

荀若素看不见芳姨,想?躲都无处躲,只能乖乖站着,被从头到脚检视两遍,芳姨看完了才拍拍胸口,“吓死我?了,看你脸色,还?以为失血过?多……有主人在,不该弄得如?此狼狈啊?”

“她自找的,与我?无关。”薛彤将自己掰扯出去,“还?是先看医生吧,她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荀若素虽然看着不要紧,其实已近强弩之末,但她这个人也是奇怪,眼中尚有一丝清明就能维持三分神智,芳姨刚才摸她时,荀若素才发现全身的知觉都在离散,无论?摸到哪里,都是麻而迟钝的感觉。

后来发生了什么?荀若素已经不知道了,等她再清醒时鼻腔中充斥着医院独有的消毒药水味,周遭有人说话?,还?掺杂着口音,荀若素虽然离开?清渠县许多年?,但离开?时已经十岁开?外,一些方言还?能听懂。

是芳姨跟临床的聊天,临床问?,“你女儿长得可真好看啊,什么?病啊,多大年?纪了,谈恋爱没有?”

“这不是我?女儿,是我?老板一个朋友,”芳姨回道,“普通感冒,只是一直没休息好,昨晚烧到四十度,挂了一夜水刚拔针,今天还?得挂一次。”

“四十度啊!”那人感慨,“怪不得给床位了,这县城医院的床位紧张,很难排到号。唉?你刚刚说老板的朋友,你是做保姆的?这年?头保姆挣得不少吧?怪不得你整夜要在医院陪床。”

芳姨:“……”

也是个人才,这些问?题要么?触及隐私,要么?直白露骨,荀若素都听得尴尬,她咳嗽两声睁开?眼,“芳姨,我?有点口渴。”

“醒了啊,我?给你倒水,”芳姨抹了把聊出来的冷汗,“老板回家了,说是你醒后立刻给她打电话?……不是回乡间别墅,她在这附近有套公寓,来回都用不了半小?时,一会儿就能到。”

第42章

薛彤功德深厚, 够她随便挥霍,别说附近有套公寓,就?是?买了条街荀若素都能平常心。

一通电话下去没多久, 晏清就?将人带来?了, 外头的天有些阴, 还有点飘雨, 夏天的阳光虽然厉害, 一旦云层积累起来?, 四周却也黑沉沉的。

薛彤手中?拎着伞, 医院中?的空调打得很低,盖一层被子才能保暖, 却达不到她理?想的生活环境。

荀若素窝在床上,吊了一夜的水,手冰冰凉凉还有点肿,说实在的, 现代医术真是?了不起, 她这么?个“死人”还能靠挂水治感冒。

荀若素原以为该往土里一埋,吸收日?月精华什么?的。

“活过来?了?”薛彤站在病房门口, 她手中?的伞虽然撑开过, 但雨丝稀薄, 以她的个性,必然是?晏清直接将车开到门口,她就?算要走,不过几步距离,伞缘都没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