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第十殿工作的?人,虽然不能违背自然法则延长生命,却?在死亡之前有所感应,所以大部分?都走得相当有准备,可以同所爱之人告别,享受几天清闲快乐毫无压力的?日子,譬如荀若素,她甚至给自己置办了一副好棺木。
猝不及防的?死亡是属于普通人的?,但钟苍云今天出门时并未通知?妻子与儿女,也没?留下字条说晚上不回来吃饭,看到一半的?电视节目继续播放,就连大厅的?灯都开着未曾关闭。
他也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钟苍云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规则严苛,人间法律兴许帮凶罪不至死,但每一代家?主都选择隐瞒并对自己的?祖宗提供援助,被隐瞒的?业障在暗处滋长,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也不能被超度,只能积累并往下传递,要成为钟家?之主,就得有肩负罪恶的?决心。
真?要往下深究,荀若素的?父亲才是那怯懦之人。
“无数家?主种下的?因,在你身上形成了果,这份因果需要斩断,你兴许会死,兴许不会,规则的?定罪方法很是与众不同,它在乎计较的?方面也比较奇怪。”
荀若素指了指薛彤,“她就没?犯什?么错,但论?罪却?往大了算。”
“……动摇佛心,使得你一分?为二业障缠身尘世中历劫,天下间往来的?罪孽不能全部处理?,直接积压形成万人坑那样的?邪祟之地?,并使一至十殿的?工作量翻倍,亡魂执念加重化?身为鬼的?数目不断增加……”
薛彤挂着笑?容,虽然在列举自己做得缺德事,却?有些事不关己的?感觉,“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钟苍云:“……”
相比于自家?老板造的?孽和这种趾高气昂死不认错的?态度,自己简直是坏人里头的?模板,只差一点就能跟“正直善良好公民”画等号。
荀若素沉默片刻,认真?对自家?大伯道,“不要学?她,会遭报应的?。”
被天雷劈个体无完肤就是薛彤的?报应。
钟苍云打?量着血淋淋的?老板,一点也没?有要将她视为榜样的?思想。
“首先,我要清算你身上的?业障,”荀若素说着,将秦语推到面前,“请。”
众所周知?,“我”可以指代两个人。
秦语已经逐渐习惯了另一个自己和得意学?生忽然而来的?幼稚感,她小小年纪却?是这里心智最成熟的?,板着张稚嫩可爱的?脸冲钟苍云奶声奶气,“蹲下来一点。”
钟苍云:“……”
如果我有罪,请在规则中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年幼版的?侄女将我可爱死!
“忘了介绍,”荀若素双手轻轻压在秦语肩膀上,“这位是地?府中消解业障的?菩萨,也是另一半的?我。”
钟苍云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多?了,谁知?大侄女还能往心上来一锤子,以至于他短时间处于呆滞状态,连自己什?么时候蹲下来与秦语平视的?都不知?道。
秦语双手托着他的?脸,红色的?纹路从钟苍云的?眼角扩散,很快成网,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这种红色的?纹路不像薛彤那般密集,颜色也没?有那么深,秦语指尖一抹,业障就成了条可以抽出来的?“毛线”。
毛线捆扎成球,钟苍云的?精神气也随之散去,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岁,原本只是略微花白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银色,消瘦的?可以看见背上两道骨头。
但钟苍云还活着,秦语将“毛线球”吞下后,开口?道,“钟氏功德深厚,你原本能活到九十六岁,但现在恐怕不行了,折寿至少二十年,可能还要往上加。”
“除此之外,你离世前,钟家?无论?主脉旁支,任何人的?错漏之处都会算在你身上,等你死后一并量刑。”秦语摸了摸钟苍云的?头顶,“钟不眠为了杀我,在你任职期间一共危及九十八条人命,你至少要超度九十八道魂魄。”
钟苍云虽然显得老态龙钟,不过他身体一向很好,动作依然利索,他感激不尽,“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那你还赖在这里干嘛?要我给你发‘知?足常乐’的?奖金?”薛彤失血过多?脾气暴躁。
“不敢不敢,我现在就走。”钟苍云还算有点眼力劲,“钟维、钟离,你们也跟我一起离开。”
他这么一喊,让仍然沉浸于惊喜的?钟离蓦然回到现实中,她有些紧张地?抬眼看向自己的?爸爸,说实话,这种界限感一时之间很难打?破,就连钟离自己都曾痛恨过自己的?身份她是个凶手,却?也是受害者。
钟离清楚知?道自己还是自己,心与灵魂都未曾改变,就连记忆都一分?不差,但在钟维的?眼中,傀儡是夺走钟离性命的?东西,不该继续留在人世,不处置,就是对亲人的?不公平。
“其实,你只要这么想,魂魄是一瓶酒,只要不贴商标,装在原先的?容器里或者倒进其它酒瓶,本质仍然不变,”荀若素并不是开解,只不过陈述一件事实,“血肉之躯亦或拼凑出来的?傀儡就是商标,不要因此一叶障目。”
钟维站在门口?细思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兴许我只是个寻常人,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接受这件事,但现在我们还剩下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去修复这些裂痕。”
荀若素并不怀疑他会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当初钟离被替换后,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只是一个杀人工具,钟维也没?有戳穿她的?真?面目,一部分?是为了自我麻痹,不愿接受女儿已死的?现实,另一部分?也是在保护无辜的?灵魂。
陆陆续续的?,人都走干净了,宿舍中只剩下荀若素、薛彤和秦语,秦语看着老派,却?相当知?趣,她跟钟苍云前后脚,只是钟苍云是开车下山去了,而秦语则找了个“去收拾房间”的?借口?,将自己送进了旁边的?小宿舍,还顺便关门关窗。
秦语道:“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动静小一点。”
“……你个出家?人,思想如此不纯洁?!”荀若素选择性遗忘自己是最不纯洁的?一部分?。
秦语将隔壁门摔得震天响。
终于,房间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两个人,血腥气显得更加浓厚,还夹杂着空调里吹出来的?冷风,薛彤靠在墙上,她衣服上的?血已经干了,但笼罩在宽松衣服下的?伤口?还在缓慢愈合。
“我大伯走得时候,应该跟他说一声买几件你能穿得衣服带上来的?,”荀若素拉过薛彤的?手,检视她露出袖口?的?那部分?,“恢复的?还行,只是太浪费你的?功德了。”
“你抱我一下,”薛彤向她怀中直挺挺地?倒过去,下巴撞在肩膀上,“我愿意用我全部的?功德来换你抱我一下。”
荀若素原以为这句是情?话,等到薛彤落入怀中,像个八爪鱼一样扒拉着自己时,荀若素才发现自己就是个血包。
消解业障产生的?功德无处去,等着荀若素进行分?配,薛彤吸饱了才将人松开,并因此得到荀若素一声叹息。
“我愿意用我全部的?功德来交换你,”薛彤笑?得十分?狡猾,“因为有你在,我永远不缺功德。”
“我早就知?道以你的?品性,怎么舍得将功德败光,从此告别锦衣华服骄奢淫逸,”荀若素也不怪她,“伤还疼吗?”
薛彤没?有回答,忽然栖身吻了过去,荀若素的?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是属于洗衣液的?,即便这会儿换了别人的?衣服,味道仍是不减,每一口?呼吸都十分?柔和。
荀若素没?有料到这个吻如此缠绵且突然,她退后了半步并随之接住了薛彤,血腥与火焰的?气息扑面而来,使得这个吻温柔但炽烈,薛彤带着侵略性,几乎咬破荀若素的?舌尖。
过了好一会儿,薛彤才与她分?开,并低头在荀若素颈窝里笑?了起来,“回去问问芳姨,这洗衣液都是哪儿买的?,怎么厚此薄彼,就你身上沾得多?。”
“是吗?”荀若素将袖口?抬起来,闻了闻上头的?味道,只有一股雨水搅和着泥土和青草的?腥气,没?有任何洗衣液的?味道。
她颇不解风情?地?揉了揉薛彤鼻子,“是不是你嗅觉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