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椿坐在床上愣了半天,才背起药箱出了门儿。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喜喜洋洋贴上了对联窗花儿,就连在镇上或者府城帮工的都回了乡下过年,没想到随着乡下百姓渐多,附近几个村子不少人都染上了寒症,沈椿本来想年初一去镇上给师父拜年呢,也因为这场寒症耽搁了。

她和村里的几个游医忙着问诊开汤药,原定的拜年时间也耽搁了。

没想到寒症没有因此而遏制,反而越演越烈,附近三个村子的人竟然有七八成染了病,沈椿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几个村子的里正急匆匆上门来问情况,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道:“小沈大夫,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咱们村里的这些人得的真的是寒症?”

“是啊是啊,往年冬天也有得寒症的,能有三五个病的就差不多了,今年居然到了七八成。”

“我小孙子现在还发着高热呢,您能不能过去看看?”

沈椿脑袋都快炸开了,忙抬手:“大家稍安勿躁,先听我说。”

她话音刚落,屋里霎时安静下来,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沈椿犹豫半晌,才道:“我怀疑...咱们几个村子的病,极有可能是疫症。”

其实她也拿不准,因为从她给病人号的脉象看,的的确确就是寒症的脉象。

但寻常寒症怎么可能散播得这么快?这分明是瘟疫的征兆啊!

瘟疫可不是小事儿,若实在久治不愈,屠村灭阵都有可能,屋里短暂的静默之后,立马炸开了锅。

沈椿不得不再次开口:“你们先别吵,这样,我亲自动身去一趟城里,把情况告知师父,请他亲自过来一趟,若真是瘟疫,这病恐怕只有他老人家才能治了。”

她日日都给自己诊脉,最起码能确定自己并未染上寒症,这样也不至于把这病传播到镇上。

她想了想,又表情严肃地叮嘱:“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得通知各家族长,约束好各自村里的人,绝对不能再扎堆儿聚会,无事也不得外出走动,听懂了吗?”

在乡里乡下,里正和族长说话比官府还管用,众人听她说的严重,忙正色应了。

沈椿说走就走,连行礼都没带就准备驾着牛车离开。

没想到她还没走到村口,就听到一阵马蹄飞踏和兵刃碰撞的声音,她微微一愣。

里正的儿子匆匆跑过来,高声喊道:“不好了,朝廷派兵来封村了!!”

第 96 章 自救

朝廷肯派兵马来封村, 就说明官府是打算管这件事儿的,沈椿短暂的惊愕之后,很快镇定下来, 还安慰里正儿子:“没事,封村也是好事儿,不然这人越传越多了。”

大多数百姓对官府朝廷都是无条件信任的, 里正和儿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官府既然派这么多人来, 肯定是要救咱们的。”

沈椿点了点头, 又道:“我观察过, 这场疫病一般是三四天就会发作,如今距离我接触第一个患病的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我还是健健康康的, 可见我是不会染病的, 我现在就出去请师父, 他一定能根治这场疫病!”

里正和儿子都是千恩万谢,亦步亦趋地陪着她到了村口。

没想到几人才刚到村口, 立马有两个小兵抽刀拦住他们去路,厉声道:“守备有令, 王家村现在开始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半步!”

里正在此地颇有威望,忙上前交涉, 他指了指沈椿:“这位是小沈大夫,她是镇上周太医的关门弟子,特地要去镇上请周太医来给咱们治病的。”

他边说边塞了几两碎银, 陪笑道:“您放心, 小沈大夫绝对康健, 身上没沾一点病,不信您让军中大夫来给她把脉试试...”

他话才说完,被那小兵一把掀翻在地,还啐了口:“管你娘的哪门子什么沈大夫王大夫,说了不让出去就是不让出去,敢有违抗的,砍了你们的脑袋!”

里正儿子看亲爹挨打,气的上前要和这小兵理论,没想到这小兵持刀就向他劈砍下来,直接要杀人的样子。

沈椿吓了一跳,用力拽了里正儿子一把,陪笑道:“我们不出去就是了,一切全听官府安排。”

小兵目光这才落到她身上,目光放肆地在她脸上盯了会儿,还和几个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

里正毕竟年长,深知兵匪不分家的道理,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放到地上,鞠躬道:“我们这就回去,这就回去。”赶忙拉着沈椿就走了,半路上他还叮嘱:“小沈大夫,你这几天小心点儿,没事儿别在那几个兵汉跟前露脸。”

沈椿也知道是自己大意,忙点头正色应了。

此时正值年关,他们村子土地肥沃,又靠近马场,手头儿不怎么缺钱粮,哪怕村子被封,大家也没受太多影响,仍旧照常过年,沈椿也每天卖力给大家诊治,出于对官府的信任,谁都没有质疑封村的决定。

但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日,大家心里终于觉出一点不对劲儿了,官府派来的那些兵将只负责封住了村子,村民的吃喝拉撒生病去世他们一概不管可若是真想控制疫情,最起码也该请几个大夫治病开药啊。

也幸好他们在村里,有地有井,吃喝倒是都自给自足,只是药材慢慢地见了底儿。

里正愁得来找沈椿商议:“小沈大夫,咱们的药都快用完了,那些大头兵还不让咱们的人出去,这可怎么办啊?”他面有急色:“今天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乡亲扛不住去了,不少年轻人也吃不住倒下了,再这样下去,咱们村子岂不是要完了?!”

沈椿如今脑子活络不少,出主意:“既然不让咱们的人出去,那咱们不如请那些当兵的给咱们买点药材回来,大不了各家给他们凑几两辛苦钱。”

她又道:“顺便让他们捎一封书信给我师父,药材也能在师父那里买。”

里正叹了口气:“这法子我也想到了,今儿早派了我家老二拿了钱去村口,想让他们帮忙去镇上买些药材回来,没想到他们怎么都不肯,钱倒是全吞了,还把我们家老二揍一顿给撵回来了。”

他苦笑了声:“现在别说往外传信儿了,就是村里的风都漏不出一丝,也不知道这帮人究竟想干什么。”

沈椿怔住了。

为了避免瘟疫扩散,封村她倒是能理解,但封锁消息,甚至不许人请大夫买药材,倒似想让人自生自灭一般。

沈椿脑海中猛地升起这个念头,生生打了个冷战。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儿。

她曾经在谢钰那里看到过一卷案宗,十年前,潼关城郊的一户村子爆发了疫病,朝廷已经拨了款下去,地方官也亲往敦促救人,那处村子的疫病却没有控制住,所有村民全部病死,整个村子直接被抹去。

但因为瘟疫没有扩散,当地守备还被夸反应迅速救治有功,被提拔擢升了两级。

谢钰在京兆府走马上任之后,无意翻阅过这本卷宗,觉得颇为蹊跷,动用职权重审了此案,才让真相得以重见天日原来是那地守备贪了治疗疫病的银钱,拖着不给村民救治,在村民因为疫病死了大半之后,他又纵兵屠杀了整个村子。

在谢钰的严查下,涉及此案的官兵都被绳之以法,也算是给了数百无辜枉死的冤魂一个交代,只是逝者已逝,怎么都不能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