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大表哥上火车之后,李言和章琬华慢慢往回走,“估摸着老家的人这回没几个敢上咱家来的了。”

章琬华有些好笑,又蹙着眉道:“咱这做是不是有些过了?毕竟是你老家的乡亲们。你不是说你小时候家里穷,早早没了父母,是乡亲们把你养活大的。”

李言背着手道:“不过分,我们过分,他们就不过分了?那当着你和滢滢的面儿,就说什么女孩不好,怪你不能生养这种话。上回满囤来,弄得我们一家三口闹了好长时间别扭,滢滢到现在还对我不亲近呢。你不还差点要和我离婚?这对我有恩的,是得感激,我都记着呢。可也不能因此拆散了我们小家啊!况且,来的这些压根就不是当年对我有养育之恩的人,都跟我差不多大,我小的时候,他们也都穿开裆裤呢!对我有恩的桂花婶,李大娘,她们岁数都大了,一辈子没出过大山。来的这些,都是听说我混得好了,没饿死,才来打秋风,真当我看不出来!”

章琬华听了这话,有些感动,“那你……你为这个小家考虑,也理解我的难处,我很高兴。我也不能不为你考虑,要不咱给你老家的村子捐点钱修条路吧。或者,给小学校捐点书什么的。还有你那个桂花婶,李大娘。”

李言握住了章琬华的手,“琬华,你人真好。”

“妈妈,我们真的要到爸爸的老家去吗?”刚放了假的李莹嘟起小嘴,十分不乐意,自长大至今,她还从来没有去过农村。只通过来过家里打秋风的一个个亲戚,对农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李言怕女儿心里有芥蒂,于是轻轻拍了拍滢滢的小脸,“是啊,不用去很久,就回去看看。有个成语叫落叶归根,爸爸小时候没有吃没有穿,你爷爷奶奶也去世的早,是村里的大叔大婶们把我喂养大。爸爸和老师不是都教育过你,要知恩图报么?”

“嗯。”李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李言知道是之前那几个打着亲戚名号的同村人,来家里小住,闹出的矛盾让滢滢心里又疙瘩,于是接着道:“农村啊,有山有树,还有小溪流,你可以踩着石子儿捉鱼玩儿。还有蚂蚱,知了,各种小动物。爸爸还可以带你去打枣子,也有很多跟你一样大的小朋友。”

听到这个,李莹才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

正在收拾东西的章琬华,转过脸来好奇地问道:“唉,你怎么不穿军装啊?穿便装去吗?”在坐火车,买东西的很多时候,穿军装的军人会有绿色通道,也能方便不少。

李言淡淡笑笑,“不穿了,就穿这身儿去。你也甭穿,穿个朴素整洁些的衣裳就行。农村都是泥地,你得带两双好穿的软底鞋啊。”

火车一路呜呜地将李言一家带往了遥远的小山村。

之前李言并没有给村里写信,就这么冒然来了。

村口果然还和小时候印象中的一样,一棵歪脖子大树像块招牌似的。李言一家城里人的打扮,尽管再朴素,也还是引起了路上来往村里人的注目。

路过的不少后生,都是年轻的,李言以前没见过。看了半天,终于逮到一个熟悉的,李言走过去热情地叫住那人,“虎子!”

虎子一愣,“你咋知道俺叫虎子?”

“我呀,老李家的百岁!我小时候爹妈走了,不还是你爹妈照顾得我?你,脸上一个痦子,小时候我调皮,还想揪下来,后来桂花婶说那不能揪,揪下来流血人就没了!还记得不?”

这么一说,虎子一拍大腿,想了起来,“哎呀!百岁哥啊!你咋来了?俺听说你在省城部队当了大官儿,咋回咱们这儿了呢?”

李言乐呵呵道:“这不想你们了么?”

虎子没想到李言一个当干部的,还这么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要知道村里一个村支书那都是走路昂首挺胸的。“他们有人去省城找你去了,说在你家住的,回来后带回来好些个东西。说你住了城里人的洋楼,娶了城里媳妇儿,家里擦得跟镜子似的。呦,这是嫂子跟小侄女儿吧?”

章琬华笑笑,“你好。滢滢,叫叔叔。”

“叔叔好。”

虎子咧嘴憨憨一笑,“这小丫头可真水灵,城里娃就是不一样。跟观音座下的龙女似的!”听见他打比方,李莹觉得有趣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走啊,哥,快跟俺回家去!妈和奶奶她们一直念叨你呢!”说着一手接过李言手中的行礼,一边奔走相告,“妈,奶!你们看谁来了?俺百岁哥!”

“百岁”这个名字在李家沟现在是响当当的。李家沟几辈子没走出几个出了大山的人,村里的年轻人多数大字认识不了一箩筐。当初李言参军,很多人都认定他不能活着回来。没想到不但平平安安,还当了团长。这两年改革开放,村民也开始走出大山,有的机灵的想起来省城还有这么个可以攀附的老乡,便试探着去接触。

一接触,发现李言又热心又念旧,那些人也就尝到了甜头。回家后这么一说,好几户人家都蠢蠢欲动,只要沾点亲,就想来打秋风。弄得章琬华苦不堪言。而李虎这一家,却才是当年真正将李言抚养长大的好心人,一家子淳朴实在,得知李言没死还当了团长,都十分高兴,感谢李言父母在天有灵了。孩子在城里过得好,自然也就放心了,桂花婶一家从未想过要去城里让李言报什么恩。

“妈!奶!爹呢?你们都出来,看谁来了?”虎子是个人来疯,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妈,你不一直念叨百岁哥吗,他来了!”

坐在院子里,一个农妇正在端着个筐纳鞋底子。听到儿子这么喊,先是一怔,接着便看到了李言。“这是?”

虎子嗔怪道:“妈,您怎么老眼昏花了呢?这是百岁啊,俺都认出来了!”

“百岁?”桂花婶忙放下手中的筐,走上前去,仔细打量起来。李言笑中带泪,“桂花婶儿,您不记得我了吗?我啊,百岁,小时候你给我起的名儿,说能给镇住,长命百岁。”

桂花婶这才确定起来,热泪涟涟,“真是小百岁啊!咋都长这么大了?俺听村里的后生说,你在省城过得体面,俺和虎儿他奶奶也就放心了。这是……”

“这是我媳妇儿章琬华,您叫她华子就成;这我大闺女滢滢,我还有个小闺女,太小了不方便坐火车,放在她姥姥家了。”

桂花婶拉过章琬华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这真是跟天仙下凡似的,村里最漂亮的秀梅也没有这么俊哪!”

章琬华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忙拉过李莹让喊“奶奶”。李莹看着光景,虽小小年纪不懂爸爸那个年代经历了什么,也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奶奶”。桂花婶笑得合不拢嘴,“快进屋,虎他奶奶也在呢!”

不一会儿,虎子家里里外外就挤满了人,都是来看省城“衣锦还乡”的李言。

“让让,让让!你们跟俺大表弟熟吗?俺上回可是刚从省城回来过!”一个男人拼命朝前挤着。李莹眼尖,一眼就认出来那张黑黑的脸,“爸,那不是大伯吗?”

虎子一伸头,“大伯?哪个大伯?俺哥没回来啊!”

待那人挤进来,虎子才“哦”了一声,“这不杨大山么?咋成大伯了?”

杨大山脸一下子黑红黑红起来,桂花婶知道自己儿子说话直,于是打圆场道:“人家大山论辈分,也能和百岁平辈,这不是大表哥是什么?你呀,就少说两句。”

第70章 军歌嘹亮(6)

虎子被桂花婶这么一训斥,便不吱声了。那杨大山却也涨红了一张老脸, 旁边围着的乡亲们谁不知道里头的道道, 他杨大山算哪门子表哥?不过沾亲带故,之前也去省城投奔李言蹭好处。那李言别看现在长这么大个儿, 还真是傻大个傻大个儿的, 什么人都往家里招呼。还就任凭人家蹭好处。于是纷纷抄着手看笑话。

章琬华也认出了杨大山, “呦,这不大表哥吗?”

杨大山闻声一愣, 顿时一阵凉意从背后袭来,半天才尴尬地挤出一抹笑容,“这不……弟妹么?你不……不上班儿啦?”

章琬华笑道:“没事儿, 请了探亲假。反正我不在,科室里还有其他医生拿刀子。”

杨大山一听到“刀子”两个字,就想到了那天在李言家,听她们聊天的内容。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 讪笑两声, “那啥, 大表弟、弟妹你们坐,俺家里还有事儿,先走了。”

村里人也不明就里, 总之都哄堂大笑。

这时候有些自来熟的就开始跟李言套近乎, “百岁哥啊,听说你在省城部队当了官儿了,咋这趟回来没穿军装啊?带了没?也穿上让俺们开开眼!”周围一群人哄笑着附和。

李言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脸色变得不大自然。“这个……没带。”

“咋没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