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再也没骗过人,没有再伤害过他人,也再也没笑过,所有泪水与情感都冰封在阮灯去世那天。
而自从他对外宣称从此取消与阮栩谦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后,有许多老总开始为他牵线搭桥,男女都有,但他一律闭门不见。有时会有着急的找上门来,他再也没有从前虚假的耐心,直接给对方闭门羹。
他的双向情感障碍越来越严重,安眠药快要不起作用,时常半夜在额梦中警醒,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已经多少次在噩梦中惊醒,在漆黑的夜色中失声痛哭,睁着眼一直挨到天亮。
再也没有人在他惊醒时为他擦额头上的冷汗,柔声问他要不要喝水。
白竹和梁云渡不放心他,请他去福悦轩吃饭,白竹看着他以魂不守舍的状态机械性进食,叹了口气:“我陪你去寺庙散散心吧,给灯儿和未出生的孩子立两个往生牌位,咱们替他俩正儿八经的做一场法事。”
傅初霁听到阮灯的名字,一直空洞着目视前方的双眼终于像是恢复生命一般,灵活地看向他们。
抵达寺庙后,傅初霁把超度法事的每一步流程都记在心里,他从前根本不会相信信仰的存在,唯独这一刻,他口中念诵着“阿弥陀佛”,希望阮灯和孩子下辈子当个快乐无忧的小孩,别再遇到他这种渣滓了。
傅初霁记下法师交代的六字箴言,此后每天为阮灯和孩子念诵,随后跟随法师点燃长明灯。
当他把长明灯供奉在牌位前的那一刻,许久未滴的泪水悄然间滑落眼眶。
寺庙内灯烛辉煌,唯独他的灯永远熄灭了。
阮灯去世第十个月时,傅初霁的阳历生日与元宵节撞到一起,本该阖家欢乐的日子里,偌大的四合院里只有他一人。
他给自己做了提拉米苏,在阮灯的遗像前吹灭生日蜡烛,刚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你骗我,我今年一点也不快乐,新年不快乐,生日更不快乐。”
提拉米苏他一口没吃,供在了阮灯的遗像前。
傅初霁独自挨过了最难熬的一个新年。
眨眼间,阮灯去世一年了。
这一年间,傅初霁从一开始的失魂落魄,到后来用工作麻痹自己,变得不再假装温柔,整个人不仅脱胎换骨,还瘦脱了相。
那场超度法事在他度日如年的岁月成为聊以慰藉的存在,对他而言,每天太阳升起不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可以在这一天中为阮灯和孩子诵经,处理公司的繁忙事务,一边吃饭一边默念阮灯嘱咐他好好吃饭的话语。
阮灯忌日这天,傅初霁和另外三人起了一大早给他扫墓,四人驱车前往西边某座城市的古刹为阮灯祈福。
从古刹登顶须走过1080个台阶,这1080个台阶象征108个烦恼,徒步爬完寓意非凡。
另外三人先行离开,留给傅初霁独处的空间。
他从山脚开始,在台阶上三步一叩首,口中默念着六字箴言,一步一个脚印,满心虔诚向上攀登,为阮灯和孩子祈求福分与平安。
抵达山顶时,天色已近黄昏,天空中绚烂的火烧云像极了阮灯去世那天的景色,甚至要比那天还要红得惊艳,黄昏的光线照在他们身上,好似阮灯从前开朗的性格温柔包裹着他们,陪伴他们一起走过1080个台阶,一起登顶。
傅初霁站在山顶俯视古刹,回想起阮灯出事前的早晨对他说过的话。
阮灯说,等他变好的时候,他就会回来了。
那变好的含义是什么呢?
是不再满口谎言,还是不再随地发疯,还是从此忘却旧爱、忘却伤害重新开始生活?
如果他已经做到了前两点,算是半个意义上的变好,那阮灯真的会回来吗?
傅初霁抬头望着一片血色的火烧云,口中泛苦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习惯性地吞咽下一口唾液,突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碰。
他低头一看,白竹递给他两张纸,一张是明天上午的机票,一张是上面写着一串莫名其妙的地址的纸条。
白竹见他傻站着没有动作,脸上写满了戒备,便表情无奈又好笑着说:“虽然咱俩这么些年一直不对付,但看你这一年的变化,我是真心替你高兴。还有你一直惦念着灯儿和孩子,每日为他们祈福,你的爱确实拿得出手。”
“什么?”
傅初霁一头雾水,将纸条上的地址逐字读完,发现这是位于最南端海岛上的某个小城市。
白竹对他露出如释负重的笑容,将两张纸塞到他的手心里:“你去这里散散心吧,这里有你想见的人。”
傅初霁冰封已久的心跳在阮灯死后第一次有了加速跳跃的冲动,他还是不太明白白竹的意思,但接过纸的左手已经开始莫名颤抖起来。
想见的人?
是他想的那个人吗?
可是他不是已经……
傅初霁刚要开口追问白竹,白竹已经挽着梁云渡离开了,夫夫俩回头对他露出神秘的笑容,摆摆手逃似的从台阶离开山顶。
傅初霁疑惑的视线挪到罗屹脸上,罗屹立刻呈双手投降的姿势,满脸无辜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参与,我只是你最好的哥们,你可别想着报复我。”
报复?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白竹给的地址是海岛上的某座小岛屿,能抵达的交通工具只有轮船。
傅初霁的心跳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躁动不安,情绪一整晚都是疑惑与兴奋交替,直到坐上飞机才睡了一会觉。
下车后他辗转去坐大巴车,路上遇到了邻座独自带婴孩的女士。
孩子被大巴车噪音扰得哭闹不停,女士不停向他道歉,他便把孩子抱到怀中,帮忙哄了一路,无聊的旅途因为这个又哭又笑的孩子增添不少趣味。
身体过量分泌的多巴胺取代了一路颠簸旅途的疲惫,他在飞机上欣赏了蔚蓝天空,在大巴车上看到久违的山区风光,即便熬了一天一夜才抵达海岛,他仍然亢奋不已。
在轮渡售票大厅等待中午前往岛屿的船只时,傅初霁从洗手间出来,看到镜中的自己,对自己的面容产生了恍如隔日的陌生感。
这一年间,他沉浸在失去阮灯的哀痛中,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变得整日不修边幅,再也没好好收拾过自己。
不仅短发长成了可以扎起小辫的长度,脸上更是没有能看的地方,阴郁的眼神没有一丝光彩,两个乌青的黑眼圈挂在眼下,唇色与脸色同样惨白,一天没刮的下巴已经长了一层胡须青茬,整个人像是苍老了二十岁。
他始终不敢确定今天要见的是到底是何人,再加上走得仓促,一着急就忘了收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