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唰的推开食案,声音里隐含怒气:“诸位阿姊能享用这些珍馐,上靠苍天庇佑,下靠陛下宵衣旰食,满朝文武尽心竭力。然后阿姊们就凭了这福分来讥笑我们姊妹?!今日程家受邀做客,难道就是来受这羞辱的?!”
尹姁娥被数落的脸皮发绿,暗骂少商好厉害的心计口齿,这样得理不饶人。这下她再也维持不住优雅姿态,连忙直起身子,补救道:“程家妹妹也太较真了,我们哪有讥笑,不过开个小小玩笑罢了!只是玩笑!”
万萋萋终于跟上了吵架节奏,冷笑道:“今日程家两位妹妹头回来你家,除了我她们谁都不认识。你们很熟稔么,也好开这样的玩笑。你素来跟头回上你家的客人开这样的玩笑?我倒要问问尹伯母了。”
尹姁娥被逼的脸色涨红,激动的喊道:“谁讥笑你们啦!你不要胡言乱语!不要污蔑人!你们说……”她慌乱的指向周围,“你们说,适才我们哪里有讥笑,是不是?是不是?”
周围女孩们连忙抢着应是,此起彼伏的表示跟没有讥笑之事。
万萋萋见她们耍赖,气愤的又要怼回去,谁知却叫少商扯住袖子,她回头去看,只见少商面露微笑,一字一句道:“看来,适才诸位姐姐真不是讥笑我等了么?”
女孩们忙道‘不是不是’。
少商直直看着尹姁娥,又道:“可是我们没有见识,连点心都不认识呢!”语音婉转,仿佛玩弄掌中猎物。
尹姁娥嘴里发苦,只得勉强道:“不认识就不认识。有什么了不得的。”其他女孩也连忙附和。
少商微微一笑,拉万萋萋坐下,又转头对程姎笑道:“堂姊,你接着吃吧。根本无人讥笑于你,诸位阿姊只是太爱笑了。只是以后再笑,也分一分时候地方,免得叫人误解了……”
这下,非但没人讥笑,众女孩们连笑都不敢笑了。
万萋萋心中痛快之极。
倘若此时面前有酒,她一定连饮三大碗,倘若此时身在马场,她一定策马扬鞭,绕城奔上一整圈!她现在终于理解自己老爹拉程叔父结拜的心情了,她此刻就恨不得叫人摆香案烧黄纸斩鸡头,然后当场拉少商去歃血为盟拜把子!
诶,这个主意蛮好的,回头就去禀大母和阿父。
万萋萋难掩喜色,转头对少商大声道:“我在外面时,听过一句俗话。叫做‘敢做不敢当,不如大王八’!哈哈……哈哈……!”
她放声大笑,尹姁娥脸色难看极了,她的傲气丝毫不逊于万萋萋,适才自打嘴巴已是无奈之举,如今受此明晃晃的嘲笑,如何忍的?!
眼看两个女孩又要翻脸,这时堂外进来一个少妇打扮的华服女子,尹姁娥眼睛一亮:“长姊……”
尹氏四下打量,果然见众女孩脸色都不好,堂内气氛几乎是剑拔弩张了。
她瞪了尹姁娥一眼,佯嗔道:“你呀你,就是这么做主家的?你自己懒,就拘着众位妹妹也陪你坐着。离开席还早,也不叫众位姊妹去园中逛一逛,一堆女娘闷在屋里孵豆芽么?!”
尹姁娥有委屈,万萋萋要告状,两个女孩都要张嘴,谁知那尹氏抢先一步,笑道:“萋萋,尹伯母找你呢……姁娥你也别愣着,阿母也叫你过去……”然后她又朝众人团团笑道,“我家园子虽小,但近日移了几株新鲜的冬竹,弯弯绕绕的,模样很是新奇,就由我领着妹妹们去看,如何?”
众女孩们都叫好,少商无可不可的笼着手,程姎忍着气,不置一词。
然后,不等两个刺头再度怼上,尹氏就迫不及待的叫婢女将她们拘走,还连连催促,连话都不许她们再说一句,活像像押送囚徒。
尹氏自己则一手一个拉起程姎和少商,一边往外走着,一边笑道:“两位程家妹妹头一回来我家,正该好好款待。吾家幼妹素来爽直,都是有口无心,何况两家长辈有心交好,两位妹妹都是量大福大之人,有些龃龉,就叫它过去吧……”
程姎想冤家宜解不宜结,便低声应了。
少商却默不作声,只在心中冷笑:打完巴掌,给甜枣来了。什么量大福大,难道继续理论此事就是没气量没福气了么?
一直走到园中,被冬日冷风一吹,少商忽的晃过神来。
此事不过去又能怎样呢?万萋萋此去,必然被其母勒令不许宣扬此事,同理其他小女娘。再说了,难道为了小儿女吵架这点事,让程老爹平白结个仇家?老爹这么疼自己。
她郁郁的想着,有牵挂真不好,没心没肺才能无所顾忌,想做个天性凉薄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30章
尹氏与其妹截然不同,年轻轻却能说会道,待人周全,对一众小女娘们亲热非常,不但妙语如珠的介绍园中植株,还叫仆妇在园中搭好软帐并布置案枰饮食。不过多久,女孩们都说笑起来,即便是程姎,经尹氏不断柔声劝慰,也渐渐释怀了。
只有少商,依旧郁郁的,便愈发讨厌这热闹气愤,趁尹氏左右周全之际,悄悄溜走了。
其实她很羡慕程姎的性格,总能轻易的忍耐和原谅,大约天底下的长辈都会喜欢程姎这样的孩子吧。哪像自己,她会永远记住受过的委屈,绝不轻饶伤害过她的人。
说实话,跟以前相比,她已经宽厚很多了好吗。小时候,哪怕有人往她头上丢个纸团,她都要扒开人家的领子,丢个蜘蛛进去作为回敬。可如今她已经不会动辄想要报复了,因为她学会了无视和调侃。
少商叹口气。她不认得尹家,为免迷路回不来,只好沿着一条小溪低头漫步,踩倒枯草,碾平土块,耷拉着脑袋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一片山石,雕琢出屏障流水之状。
山石前方,面溪之处,背面而站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那人正低头望着化开冻的溪水出神,听得身后响动,回过头来。
两人一看,顿时面面相觑。少商愣住了:又是这个讨债鬼!
袁慎今日戴了一顶白玉冠,身着一件雪白兽毛镶边的浅蓝织锦曲裾深衣,更显长身玉立,谦谦儒雅,他一见是少商就笑了起来,当真眉目如雕,皓齿如琢,。
少商定定神,心想传话也传了,桑氏也回信了,两人应该没有过节了。这回要好好说话,绝对不要再结怨了,便抬臂作揖,满脸堆笑:“真是人生何处不……”
“你今日怎么穿的像个老媪?”袁慎皱眉道。
她想和善为人,谁知人家不肯做个安分守己的美男子,非要不走寻常路。少商瞪眼,一口气梗在喉头,硬生生憋出来:“关你何事!”
袁慎看女孩今日一身赭石色曲裾深衣,以暗红色丝线织上曲颈玄鸟纹路可即便这样老迈暗沉的颜色穿在少商身上,却只衬的她肌肤如雪似玉,眉色浓翠,眼波盈盈。
他故意皱着眉头:“我傅母都不穿这颜色了。”
少商怒道:“关你傅母何事!”
袁慎不去理她恼怒,继续道:“我恩师已收到桑夫人之信……”
少商不过脑子,继续怼:“关你恩师何事!……呃?”
袁慎笑的耸肩。
少商脸红,不高兴道:“道谢就好好道谢,干嘛上来就说那气人的话!”
袁慎收住笑意,端端正正的作了一揖:“恩师原本郁结在心,落落寡欢,近日已好许多了。今日在下特向你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