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1 / 1)

也不知是不是三皇子的乌鸦嘴太灵光了,汝阳老王妃果然‘垂危’了七八日还挺着,这下不但皇帝有些不悦,连汝阳王府也十分尴尬倒不是盼着老王妃快点死,而是万一她硬撑了过来,再活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皇帝那些‘临终关怀’算怎么回事,下回再‘临终’还要不要‘关怀’。

倒是杏花别院传来崔侯的急报,霍君华是真的病危了。

消息传到时,皇帝正文兴大发,坐在长秋宫中和皇后你一句我一句的写上巳节赋,听闻此事,他手指一抖,雪白的绢帛上氤氲开了一大团浓黑怅然叹息过后,他立刻让凌不疑停下手上所有的事赶往杏花别院,少商也赶紧收拾包袱过去侍奉。

他们赶到时,杏花别院已如处于阴阳两界之间了,屋外是日夜唱跳的巫祝,屋内是浓重的药气,挤着七八位侍医,还有从都城里源源不断送来的名贵药材和祈福之物。

崔侯眼下青黑一片,神情哀戚,坐在霍君华的榻边无声垂泪,阿媪已哭的眼眶干涩,声哑气噎,凌不疑却如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耸山岭,端正的跪坐在旁,沉默而冰冷。

“小君华,小君华你醒醒……”崔侯握着霍夫人的手,不断轻轻呼唤,然而榻上之人始终昏迷不醒。

众人一直守在屋内,当夜色笼罩杏林,少商听见外面滴滴答答的下起大雨来。

直到半夜,崔侯觉得手上一紧,立刻直起身子连声呼唤,果然,霍君华毫无预警的醒了过来,并且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这几个月来,少商陪伴霍君华的日子也不短了,可她从未见过霍君华脸上露出过这种神情霍君华不再是往日那个撒娇刁蛮的少女,而是一个饱受伤痛岁月磋磨的成年妇人。

她定定的看着崔侯,呓语般喃喃着,“阿猿,阿猿……你摘桑葚来了么……”

“你……你……”崔侯不知所措,猜不准霍君华是不是记起了往事。

“……我要那串最高的桑葚,又黑又紫,一定甜的很……兄长你别骂我,不是我让阿猿爬那么高的,不信你问他……”霍君华静静的躺在榻上,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向两边。

“你想吃桑葚,我去采,我去采,你放心……”崔侯连声道。

“阿猿,阿猿,我要是嫁给你就好了!”霍君华忽然凄厉的大喊了一声,外面大雨瓢泼,骤然响起一个惊心动魄的春雷。

“君华!”崔侯呆了一刻,立刻扑了上去,紧紧抱住霍君华。

霍君华伸出苍白细瘦的两条手臂,圈着崔祐的颈项

“我要是嫁给你就好了,我是瞎子,是蠢货,我早就该嫁给你的……阿猿,我要是嫁给你就好了,我要是嫁给你就好了……阿猿,我对不住你,你待我的情意,我只能下辈子还了……”她满脸是泪,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要将一生的懊悔与苦难都诉尽。

哭到声嘶力竭,霍君华缓缓松开臂膀,努力撑起身体,双眼无神的四下张望。

崔祐领会,大声道:“子晟,快过来,快过来!”

凌不疑走到塌前跪下,微微发颤的伸出双手。

霍君华一把抓住,直勾勾的看着他,目光中喷发的不是对着崔侯时的深情与痛悔,而是一种火热的,强烈的,激动的情绪“阿狸……我的阿狸,阿母一直惦记着你……你,你也不能忘了……”

这是霍君华最后说的话,然后她颓然倒回榻上,气息均无。

崔侯犹是不能相信,探了又探,最后抱着自小心爱之人渐渐发冷的躯体,放声大哭;屋里屋外的奴婢们也随同哭了起来。

一夜大雨滂沱,刚开出来的杏花被打的伶仃四散,待日头一晒,山风一吹,细小粉白的花瓣如芦花飘雪,盖的满山缟素。

第133章

去都城里报信的人还没回来,灵堂已经设好了。

崔侯哭的几次昏死过去,少商就让侍医熬了碗厉害的安神汤,哄着哭的头晕眼花的崔侯喝下去,只说那是提神醒脑的补药,这样他才能打起精神料理霍夫人的后事。

将沉沉睡去的崔侯托付给奴婢照看,少商才去了静谧的灵堂。

凌不疑早已屏退众人,独自跪在空无一人的灵前,背脊挺直如剑,肩膀宽阔如岭。少商忽然觉得眼睫有些刺痛无论灾祸还是惊变,无论悲伤还是苦难,凌不疑永远都像浩渺的大海一样沉默,像巍峨的崇山一样亘古不变,让身边的人无比安心。

可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恐怕无人知道。

凌不疑回过头来,面色苍白,睫如长羽,眼中有种奇特的虚无孱弱。

他微微一笑,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少商,你是来劝我的么,不用了,我都明白的。生老病死总是难免,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亲厚,再舍不得,也总有分别的时候。”

少商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便道:“纵然生离死别难免,可只要心里有着惦念,无论是黄泉还是千里之外,都无改根本。人心易变,人心也难变。只要我心不肯变,管它沧海桑田,云梦变迁,又能拿我怎样?!”

凌不疑有些发怔:“真是这样么?”

少商笑道:“你难道没听说过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真遇上死心眼的,神仙来了也没用!”

凌不疑看了她一会儿,忽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噬臂为盟如何?”

啥?少商倒退两步。这是怎么说的?

时人对誓言看的很重,发誓的仪式经常要见点血,比如不久前万老伯对萧夫人发的那个要修身养性的誓,就一气斩了七只白羽大雄鸡,九骓堂前的庭院被鸡血溅的到处都是,青苁领着奴婢们折腾了好几天才将腥气去掉。

不过牲畜血哪有人血高贵,所以好汉们多是咬破指头发誓的既然手指难逃厄运,臂膀也走不远。

“那……什么,斩些鸡鸭好了,不用噬咬臂膀了吧。”少商倒不怕发誓,但她怕疼。

凌不疑没理她的抗议,轻柔但固执的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跪下,语气坚定道:“对着阿母,你来说,你对我永远不会变心。”

少商警惕的往后仰了仰:“你少占便宜,我只能说‘若你不变心,我就不变心’。”

凌不疑笑了,笑意中竟有几分心酸,“好,你就这么说。”

他的声音就像往常那样温柔。少商抵赖不过,只能恭恭敬敬的在霍君华的灵前发誓“先灵在上,神明为证,小女子程少商在此立誓,若……若……”她睃了凌不疑一眼,“若他不对我变心,我也绝不对他变心。”

然后,凌不疑撩起她的袖子,毫不客气的在她白生生的嫩胳膊上咬了一口;少商像碰上了牙医一样畏惧瑟缩,不住拍打他的背。最初的几分侥幸心理和和对严重性的错估在看见自己冒着血珠的齿痕时转为勃然大怒,然后少商奋起吃奶的力气,在凌不疑肌肉坚实的胳膊上也咬出两排带着血丝的印痕来。

凌不疑似乎毫无痛觉,看着齿痕的目光还颇有几分不满意,仿佛少商偷工减料,没在牙齿上下足力气,可是天知道少商用力到两侧的咬肌都酸痛了。

次日回家后,阿苎一边给少商重新包扎臂膀上的咬伤,一边摇头,不过她很难得的没把事情告诉萧夫人,“刚没了阿母,还有个凌侯那样的父亲,凌大人也是可怜。”

少商捂着仍旧疼痛的上臂,重重吐出一口饱含怨愤的气息废话!要不是因为凌不疑刚死了妈,她怎么会这么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