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么说自己行吗？”陆枫杰将热水壶放回台子上，既不忍又来气，“他给你钱的时候不是冠冕堂皇说是喜欢你跳舞无偿资助吗？到后来又要你‘报答’，什么神经病啊！他就是个混蛋，他这是犯罪，根本就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也别觉得我有多了不起，我当时离家的时候带着几年的压岁钱，刚到津枫港的前半年时间里我爸妈还在给我打生活费，我和你能一样吗？”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他叹了口气，“你真的别这么想自己，行么？”

“我知道。”晏羽低着头讲，“我知道。”

陆枫杰看了他一会，拿过他手里握着的马克杯放至料理台，从前方抱住他，手掌轻柔地贴住晏羽的后背。“都过去了。”

晏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侧头轻靠在他的肩膀，安静地相拥片刻，他向后挣开了这个拥抱，对陆枫杰说：“谢谢。”

陆枫杰没有回答。

他拿起马克杯喝了两口热茶，忽而笑道：“真没想到第一次提起这些事会是和你说。”

“是吗？你从前没有对人讲过？”

“没有。我的朋友不是很多，除了佳林以外，其他都是在舞团认识。佳林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至于舞团里，虽然我和几个人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他们都是在和我熟悉之前先默认了我和李石祺是很正常的伴侣关系。李石祺又一直在给舞团投资，如果真要对他们说什么，我觉得自己还是挺有压力的吧。”

“嗯。”

“不像我们，萍水相逢。你本来也不认识李石祺。等到我走了，你继续在这儿自由自在冲浪，我的身世，你也就当听个故事。”晏羽捧着杯子，视线飘向阳台上随风摇曳的绿植，“我以前常常需要点重量，可能是生活变得太重了，现在觉得轻巧一点也很好，就像你和戚眠一样。和你说这些，我也没什么负担。”

陆枫杰沉默良久，看晏羽搭在杯身漂亮纤长的手指与因吞咽而上下起伏的喉结。他从没往家里带过人，与晏羽相识也不过几个月。然而晏羽倚靠在此处，就好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也本该在这里生活一样。待晏羽喝完茶，他迟缓地开口：“你对未来怎么想？”

“未来？我会在这里陪他走完，就当作尽我的义务吧。不论如何，他曾经帮过我也陪过我。何况这几个月都已经陪下来了。面对他的病情，我比我自己想象中更害怕死亡。”

“我明白。那之后的未来呢？如果有合适的人。”

他皱了皱眉头：“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暂时也不想考虑，我现在太累，没有力气想。我记得你上次说喜欢不需要精力，喜欢也许是不需要，但我需要的也不只是喜欢而已。如果会有下一个人，我还是想要一个家。”

陆枫杰默了两秒，继续问：“那如果不只是喜欢呢？和一个人有一个新的家，如果有合适的人，你是愿意的？”

“愿意是愿意，可是……”他斟酌片刻，“会很难吧。能不能遇到那样的人，我有点悲观。”

“为什么？你的要求很高？”

“你是说什么要求？物质吗？那绝对不会。可是我希望不只是轻巧地恋爱地在一起，单单在这种感情观上彼此契合就已经很难了。何况我还有那样的过去。”

他不高兴了：“你的过去怎么了？又不值得耻辱。”

“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觉得这是我的耻辱，我是想说，相比起童年美满感情健康的人来说，我的人生确实太沉重了。”这是他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代入情状思索许久才再度开口，“如果真遇见那样一个人，关于过去的事情我肯定是要说的，但我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说出口。”

“不敢说出口就说明他不是对的人，他没有给足你安全感，那他就不行。”

“是啊，可是即便我敢说了，等我告诉他以后他会不会被吓跑又是个问题。”话说到这个份上，晏羽有点恍惚。他们聊得这样正经，仿佛现在已经出现了个人似的。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吓跑的。”陆枫杰顿了顿，“所以照你的说法，你应该和一个爱你的，你敢告诉他，告诉了以后他也会继续爱你的人在一起。”

“你说得对，可是……”他看着陆枫杰的神情，无奈地笑了，“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找到这样的人太难了？”

“……也许吧。至少你得敢告诉他。”

“所以你是想劝我独立一点？你放心，我很独立。我现在和学生时代不一样，我已经有独立的能力了，不可能再得过且过。”

“我知道你很独立，可既然你想要一个家，两个人的家还是要比一个人的家好一点，你觉得呢？”

他有点被绕晕，不知道陆枫杰究竟想要表达什么：“那当然。但这不是在说如果没有的情况吗？”

“怎么会没有？”

“好吧，也许是会有。你好像比我乐观。”

“不是也许会有。……晏羽。”他叫完他的名字又是沉默，一味地盯着他看。晏羽意识到了点什么，但那种可能太荒唐，他都没敢往那方向上去猜。然而下一秒陆枫杰就问出口：“你觉得我行么？”

晏羽惊讶地微张开嘴，反应了几秒：“你在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

他愣住，随后有些刻意地笑了，推了把他的肩膀：“好了，别闹了。别拿我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晏羽，我是认真的。”

他意识到这事态与他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可是、可是你刚刚才说过在戚眠的唱片店里，你还说过，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那是因为你说你没有喜欢的人，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幼稚，要和你在这方面上较劲儿，但是我真是认真的。”

“不，你这是冲动。”

“我不是冲动。也许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你是有点冲动，但喜欢你不是冲动。”

“你最好不是在可怜我。”

“我当然不是，我早就开始喜欢你了，是你不知道。”

他竟然耳热，突如其来的状况把思绪搅得很乱：“不、不是。可你不是喜欢女人吗？”

陆枫杰露出非常无语的表情：“晏羽，我们都做过多少次了？我喜欢你。”

他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面色如常地把这种话讲出口。

“不对，陆枫杰，你肯定是搞错了。”

“我没搞错。”

“可是我如果再开始一段关系我刚才应该说了吧？我不想只是开开心心地谈个恋爱而已，更不会是我们之间…这样的关系。”

“我知道。”

“……那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