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摇摇头,望向窗外,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谢辰聊天,思绪已不由自主地朝复出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上飘。
“咱们后面跟着辆奔驰哎。”谢辰指着后视镜说,“每次碰到这种车我比车主还害怕,你说这要是磕了碰了,多吓人呢。”
晏羽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眼,莫名觉得有点古怪,但又分辨不出古怪在哪,何况此时心不在焉,因此并未深究。
在商场地下车库停好车,他们抵达餐厅,没过多久,贺俊华也到了。
贺俊华是四个人里最小的,性格又和许文彬不同,面对他们时仍旧带着后辈的稚气,因此常常受他们玩笑调侃。他前不久去烫了一头卷发,不料理发师独具匠心、大刀阔斧,将他理想中的微卷烫成了泡面头,被舞团老师好番责怪,勒令他在下次演出以前全部拉直。晏羽原先只是听说,如今得见真身实在忍俊不禁,一顿饭吃得可算轻松。
他们聚餐的地方是家西餐厅,几人很久没见,谢辰点了两瓶价格不菲的白葡萄酒。晏羽本身不太喝酒,但今天相聚确实高兴,因此比平常多喝了一点。
饭至尾声时,许文彬匆匆赶到。晏羽坐在靠墙的座位,他一进门就看见了他。
他们四个搭档的时间挺久了,平时关系也很融洽,晏羽和许文彬自高中便是同校,已经相识许久。然而,自见到许文彬的那一瞬起,他竟陡然紧张起来。
事实证明,人的身体确有所谓本能。他的紧张并不是空穴来风。许文彬朝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直勾勾地看向他。晏羽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一下下掐向掌侧。
“文彬,来这么晚,饿了吧。”他率先扬起微笑同他问好。
“还好。”许文彬随便略过了他的问题,然后直接问道:“学长,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36章 36 装腔
36
从下午在校见到谢辰到一同来与贺俊华聚餐,没有一个人提起过这件事,晏羽不知所措地微张开嘴,喉咙间勉勉强强压出一个干哑生涩的音节:“我……”
“文彬。”谢辰叫道。
许文彬瞥了谢辰一眼,仍是看向他:“辰哥是叫我们不要问你,但我觉得这没什么不能问的。学长,你的腿伤已经好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贺俊华也没料到会有这番场景,悄悄拉住许文彬的胳膊:“但李先生不是……”
“是因为他吗?”他得了提醒,却显得更加不解,皱着眉头问,“可是这有什么矛盾呢?你又不是医生,你每天待在家里他就能好吗?”
“他病得很重,我想陪他一会。”
“好吧。”许文彬不说话了,视线从晏羽的脸上移开。谢辰在桌底握了一下晏羽的手臂。然而没过多久,他又抬头追问,“你打算陪多久?他的病不好,或者他…你就不会回来了?那你的舞怎么办?”
“我会回来的,最多一年。”
“一年?现在已经快一年了,还要再等一年?学长,你当初连学校放假都一天不肯不练舞,你现在说还要一年吗?
“没有一年了……”晏羽觉得口腔里白葡萄酒的味道都在顺着咽部往上冒,讲话已然力不从心,“我有在练的,我现在也会每天练舞。”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练舞也需要配合。”
“我先生在津枫港,我平时得和他在一起,来宁城不方便。”
“是啊,说到这个我也不明白,你们原来不是在宁城住得好好的吗?为什么非要去津枫港?”
“文彬。”谢辰开口,低声道,“李先生选择待在哪和你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是病人。”
晏羽拿起酒杯喝酒。
“是和我没关系,但是和学长有关系。”许文彬冷笑了声,“他现在不就是因为要陪那个人住在津枫港所以不回来吗?”
“一边是陪他,一边我自己……”他搬出李石祺与许戈的劝词,“我自己也要养伤。”
“之前都说伤好了,还养什么?又不是要立刻上场,慢慢复健总能行吧。”
“可是我先生他……”
“所以腿伤就是借口,你还是为了他。”
晏羽沉默着。
许文彬冷冷地看他,情绪逐渐激动,音量也变大了点:“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了要陪他说不跳就不跳了,这和恋爱脑有什么区别?你之前那样练舞都是假的?那你干脆一开始就别跳。”
“许文彬。”谢辰听起来是真的生气了,“跳舞不是生活的全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境和选择,请你尊重。你有过这种长期关系吗?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凭什么对他说这种话?”
贺俊华大气不敢出,蜷在角落小心翼翼地打量各人的表情。
许文彬安静了几秒钟,倔强地回嘴:“是,我没有,我是不知道,但如果这种长期关系意味着我非要这样莫名其妙搁置自己的事业的话我宁愿自己永远也不要知道。”他转向晏羽,继续逼问,“可是他不是挺支持你跳舞的吗?还给舞团投资什么的。还是你自己不在乎?”
这次晏羽答得很快:“我在乎的。”
许文彬的语气变得稍许柔和了一点:“那你和他说了吗?你和他沟通一下。”
“我和他说了,说过很多次。我说平时我自己回宁城,一休息就去津枫港找他。”晏羽用指尖掐住细长的酒杯杯颈,“没有用,他不答应。”
许文彬和贺俊华的脸上都流露出讶异的神色,这与他们印象中李石祺的形象全然不同。谢辰坐在他的身侧,晏羽没有刻意扭过头看他,不过多年来的相处与默契使他知道谢辰即便此刻面无表情,但心底里是惊讶的。
过了会,许文彬仍是不甘地追问:“他不答应又怎么?不答应你就不回来?”
他无奈道:“可他毕竟是个病人。我能和病人置气吗?之前为此吵过一次,他的病一下子加重了。如果真的因为我……这又算怎么回事呢?”他垂下视线,看着高脚杯中的葡萄酒,再次复述许戈曾经说过的话,“生死面前,没有什么比人活着更重要。”
一直以来,他都未曾在不太熟的人面前表示过对这段关系的不满。其中也许有着对于关系开始缘由的暗自心虚,最重要的是,既然他已经做出选择,那么他不愿对外抱怨自己的家人。毕竟每段关系都有各自的无奈与妥协,真要细究起来,任何一点都能够轻易成为审判的对象。他实在不愿做这样的事情。
可是这次他说了。也许是因为许文彬逼问得太急切,又也许是他积压心底的不满终于到了无法承受的程度。总之他说了,胸中一片澄澈的解脱。
桌上沉默下去,晏羽平静地拿起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许文彬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很多回,终于讲:“值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