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执着劲他不陌生,毕竟自己跳舞时较劲的程度与之相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他完全能够理解。而且此时为时尚早,他也并不着急。最近李石祺的身体又稳定下来,他不必提心吊胆。虽然只是浅浅地想到李石祺的事,但他已不可控地忽然急促地呼吸起来。夹杂着藻类植物腥味的海水气味往鼻腔里钻,又叫他渐渐放松了躯体。晏羽长出一口气,抬眼的瞬间,陆枫杰在浪头稳稳地立身而起。
陆枫杰对自己的言行都意味着什么,他已年近三十,绝不可能不清楚。这些年来对他表示过好感的人不在少数,应当如何应对他也自然明白。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此番情形有些特别,那特别之处便在于与陆枫杰相处的机会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因为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离开家里的理由。
他受够了家里的味道,受够了闷在舞房却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无力,受够了等待尤其是当他发觉自己在等待的不止是重返舞台的机会而更是李石祺的死亡,于是也受够了内心因如此阴暗的欲求而与日俱增的羞愧与煎熬。这一切只有在面对海洋时才能被短暂地忘却。
而陆枫杰……晏羽的视线随陆枫杰的身影移动。他自说自话、不懂分寸、莫名其妙,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尽管陆枫杰做出那么多冒犯的举动,但自己却并不讨厌他。
他从未表达,也未曾计划提起:他喜欢看陆枫杰冲浪时的模样,甚至是抱着一种近乎于欣赏的情感。每当看他在浪头振臂的样子,曙光抑或余晖照耀在他桀骜锋利的五官,仿佛自己也成了与他一样自由的人。
第30章 30 秘密
“人都有秘密吗?”
许戈的动作顿了一下。思绪乱着,却还是在视线接触到海面的瞬间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秘密。听见这个词时他想起的是殷殷,令他出乎意料,他对殷殷竟有那样多的隐瞒,更意外的是他对这些隐瞒的记忆与情绪竟然那样深。
以为彻底隐而不见的才是秘密?那就错了。大多数的秘密都有迹可循,宛如半掩的书页中意义含混的隐语,看似稳定而明确的字符之下却潜存着无限的流动的意义,以致误入歧途还以为掌握真相。欺瞒者虽有心虚,但难免沾沾自得,毕竟这亦是自己构思精巧的结果。不论是何种思绪,都终究在时间里慢慢淡化,殊不知它还是在记忆深处投下了幽影,这幽影也构成秘密本身,在以为它早已随风而逝的时间里又忽地出现,比如此时。
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他回过神,略显尴尬地回:“会有吧。”
“嗯。”李石祺将电脑转向他,“这是我陪小羽去法国时我们在尼斯拍的合照。”
许戈将手里的东西暂放在一旁,俯下身去看向电脑屏幕。前些年李石祺与晏羽一同外出的次数不在少数,国内或者国外都有,他并非每次都记得。但是那回去法国倒是印象深刻,因为行前晏羽似乎有什么变故,据他偶然听到的信息应当是与舞团相关,当然,他知道分寸,并没有细加询问。
这张合照比他想象的更加私人一些。他们坐在海边的躺椅,李石祺的手搭在晏羽的肩膀,贴得很近,异常亲密的距离。晏羽身体仍朝着大海,只微微侧眸看向镜头,看起来像是听到呼唤才临时回头,并非刻意的摆拍,但也因此愈显亲昵。
“我在欧洲的朋友来找我的时候顺手帮我们拍的,我很喜欢这张照片。”李石祺说。许戈抬眸,看见他的嘴角带着浅笑,“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
“你今天出门的话,帮我把这张相片印出来吧。”
“好啊,发给我就好。”
李石祺将电脑转回自己,又对着屏幕看了片刻,忽而道:“小羽也是从那次去法国开始真正接受我的。”
许戈没控制住表情,颇为意外地抬了下眉毛,还好李石祺没有抬头。两人同去法国,距离李石祺带着晏羽出现在老师的诊所起已经过了多年。何况他一直以为在他们之间应该是李石祺接受晏羽才对。
“小羽很喜欢尼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喜欢一个地方。他说他喜欢住在海边,但是他不喜欢待在国外,他想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长时间接触陌生的语言和面孔会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于是回来以后我找了些国内沿海的房子,最后选择了津枫港,也就是现在这一套。本来想着装修完了可以常来度假,但我们都忙,忙着忙着就到了今天。许戈,你觉得小羽喜欢这里么?”
“当然。”他脱口而出,“他很喜欢。”
“嗯。”李石祺闭上眼睛笑了。他的心因为这个笑容变得柔软了一点。他早就知道晏羽对李石祺来说是最特别的人,但此时他想这份特别比自己原先以为的还要更多许多。
“他在做什么?”
“在练舞吧。我上楼前看见舞房的门关着,应该是在练舞。”
“哦。”李石祺应了声。
“下去看看么?”
“嗯。”
他正准备扶他,然而李石祺又坐了回去:“晚些吧。等他练完再说。”
许戈收回手,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本能地感受到李石祺的情绪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难道依旧与那晚的争执相关?他收拾好东西朝门口走,拉开房门时李石祺说:“算了。”
“什么?”
“不用打印照片了。”
他转过头,李石祺的视线飘向窗外,茫茫的海。
“好。”
“你帮他检查下腿伤吧,多劝劝他等到彻底休息好了再回宁城。”
他的腿伤早已好了。这句话作为医生他该说,作为李石祺的医生却不该说。他抿住嘴唇,只答一个“嗯”。
房内空调风轻轻地吹,窗为了透气而并未关严,此刻房门被他开着,对流风将窗纱微微扬起,漾出起伏波纹,在惨白的墙壁投下连绵的浅灰暗影,像藏着秘密。
舞房内音乐声响着,许戈在门前停顿了一秒,正想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门忽然开了。
晏羽看起来刚练完舞,气息仍然不稳,额头和鼻尖都蒙了层薄汗,颊边泛着红晕。许戈不知怎地慌了神,似乎看见这样的晏羽是种冒犯。好在晏羽未察觉他的失态,自然地开口:“找我?”
“没有。”他避开他漂亮的双眸,“我刚给李先生检查完。”
“他怎么样?一切稳定吧?”晏羽越过他径直朝客厅走,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
许戈顺势跟上:“他很好,本来准备下来的,我去叫他。”
话音刚落,客厅中央的电梯运作起来,不多时,李石祺推开电梯门走出来,对晏羽说:“练完舞了?”
晏羽正在喝水,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他走到他身边,直接用指腹抚过他的额头,抹掉一些汗:“舞房没开空调?出这么多汗。”
晏羽喝完最后一口水,放下水杯:“开了,但是毕竟在运动,没什么用。”
李石祺抽出一张纸巾擦擦指尖,随手将纸扔在桌上,然后搭住了晏羽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拉。晏羽挣了一下,小声道:“都是汗。”李石祺摇摇头,下巴抵住他的额头。许戈颇不自然地垂下视线,犹豫几秒,略显刻意地转身走开。
晏羽也有点不自在,在许戈面前两人不常有这样亲密的动作,但此时他无心在意,因为他明显地感到李石祺的情绪不太对劲。他任由他靠了一会儿,轻声唤他:“石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