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生活的要求少的可怜,江岐这个年纪,本该是最勃发向上的时候,可面前这人却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住最简朴的军校教师宿舍,吃最简单的配餐,散发着淡淡的垂暮之?感。
他?很少娱乐,不?喝酒不?泡吧,在联邦监视系统中,他?就连通讯器都很少打开?,仅有的几次,也只?浏览裴固案相关的信息。
宣布裴固死刑后,江岐越发的沉默寡言。
除了?周末回家,与兄妹相处时偶尔露出?笑意?,更多的时候,江岐总是在发呆。
庞宿试图约他?出?来:“喝酒吗?泡吧吗?蹦迪吗?马上你要来第三军,你对第三军感兴趣吗?我给你讲讲我们第三军指挥官叶望叶指挥官的光辉事迹?”
江岐没说话,只?是笑笑。
文?暮远远远耸肩,和庞宿说小话:“得了?,他?不?感兴趣。”
庞宿深以为然:“我猜他?连我们指挥官叫什么了?都不?知道。”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了?5月。
虽然担任兼职老?师仅仅两个月,江岐却是非常爱岗敬业的模范老?师,他?几乎不?请假,学生的问题有问必答,手把手教他?们拆解枪械,但是五月十?五日?,他?少有的请假了?。
江岐拉上窗帘,室内一片昏黑,旋即他?打开?了?电视,老?旧电视机的屏幕泛黄,在零散的雪花点中,他?接入了?转播频道。
叶望站在刑场中央。
这一刻,指挥官身上漫不?经心的痞气收了?干净,他?挺拔如苍松翠竹,正漠然注视着主席台裴铭的方向,面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蔑视,仿佛他?才是本场审判的执行官,而?身着上将军礼服,端坐高位的裴铭等人,不?过是可怜的虫蚁。
行刑前,有最后一段质询。
常人到?了?这种场合,要不?身体发抖两股战战,站都站不?稳,要不?痛哭流涕,拼命忏悔,而?帝国想要杀鸡儆猴,最后的质询阶段必不?可少。
裴铭威严的声音传遍全场:“窃取帝国机密,叛国通敌,我绝不?会想到?,我裴家人会犯下这么重的罪名,裴固,你是裴家的后代,你享受着帝国最好的资源,在最精英的教育下成长,你是帝国最年轻的几位少将之?一,你本该前途无量,可现?在,你却站在这里,等待子弹贯穿你的头颅,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摄像头正对着叶望,将他每个细微的表情诚实记录。
害怕、恐惧、后悔,这是他们想要捕捉到的情绪。
但森*晚*整*理摄像机捕捉的,只?有轻蔑。
叶望嗤笑:“你们怎么不?给我准备一封演讲稿呢?就像你们当年给江岐准备的那样。”
叶望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摄像头,如同在与屏幕外的观众对视:“我的罪名之?一,是帮助帝国之?星盗取禁忌药品,而?后叛逃,那你们知道为什么江岐要叛逃吗?”
“所谓的帝国之?星基因改造计划,成功率只?有三千分之?一,下城区的三千个小孩子,只?有一个能成为帝国的明星,剩下的非死即残,裴铭,你难道不?知道吗?”
叶望直视主席台,裴铭微微色变。
他?便笑了?声,自顾自的往下说:“不?,你们知道,实验数据你们比谁都清楚,但是帝国,裴家,以及无数个上城区的家族,依旧默许了?计划的存在,甚至在下城区大肆宣传,鼓动年幼的孩子们参加‘造星计划’,即使伤残率逼近百分之?百。”
“为什么?”叶望轻声问,“因为你们不?在乎,下城区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巡查致使平民区房屋倒塌,你们不?在乎,你们说无家可归的抗议者是暴民;工厂排污带来基因病,你们不?在乎,即使你们手握治疗基因病的药物;甚至下城区民众珍视的孩子们,在最年轻,最该被呵护的时候死在冰冷的试验台上,你们也不?在乎,那只?是必要的牺牲。”
指挥官是天生的演说家,他?擅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煽动的话语。
来帝国这么久,叶望早发现?了?,帝国并非铁板一块,下城区积怨已久,时常爆发游行示威,而?搭建在上的帝国如同一块满是虫蛀的砖墙,游走在倒塌的边缘,艰难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当矛盾积攒到?一定程度,最微小的事件都是能点燃火药桶的火星,而?叶望要做的,就是在这摇摇欲坠的砖墙上,狠狠踹上一脚。
此时的下城区,平民窟中无家可归的游民,躺在漏风筒楼中等死的基因病患者,意?图让孩子参与基因改造计划的父母,都听到?了?他?的演说,不?少人停止了?手中的事情,抬起一张张迟钝麻木的面孔望向屏幕。
叶望继续:“你们说,我是裴家的后代,我享受着帝国最好的资源,我在最精英的教育下成长,我是帝国最年轻的几位少将之?一,我本该前途无量,可我时常在想,凭什么?”
“凭什么我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一切,可下城区那么多人,连最基本的存活,治病,都无法?保障?凭我生来高贵吗?”
叶望笑了?声:“至于我为什么要外通联邦,同样很简单,联邦可以许诺,倘若联邦攻占帝国的领土,上下城区的分界线将不?复存在,所有人将共享同一片天空,同一片空气,不?管是澄静还是浑浊,这些最基本的人权,联邦可以做到?,你们呢”
话音未落,连线已经被掐断了?。
转播员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滴,他?艰难的调试设备,将镜头从叶望脸上移开?了?。
刑场上一片寂静。
指挥官无疑是经验老?道的演讲者,短短几分钟,层次结构分明。
他?先是描述下城区的悲惨现?状引起广泛共鸣,又树立起共同的敌人上层区尸餐素位的管理者,最后给出?解决方案联邦。
演讲虽然掐断,但叶望清晰明了?的许诺依然回荡在许多人的脑海。
这些最基本的人权,联邦可以做到?。
而?屏幕前,江岐恍惚回忆起了?当时他?的那场演讲。
他?背下稿子,按照耳机的指示,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当时他?恶心的想吐,叶望曾经贴着他?的脊背,小声安抚:“别担心,你想说的那些话,有机会说出?来。”
他?只?是没有想到?,叶望说的机会,是这种机会。
在即将行刑的刑场之?上。
江岐曾有无数个瞬间,想站在演讲台上,向那个拿塑料星星玩具的孩子吐露基因改造实验的真相,但他?一直没能说出?口。
如今,叶望完成了?他?的许诺。
他?替江岐说出?了?想要说的一切。
在老?旧的教师宿舍,在窗帘关闭,没有阳光的暗处,江岐用目光描摹着屏幕上模糊的影子。
镜头已经拉远,收音器停止工作,镜头避开?了?叶望的唇形,没人能知道他?说什么,却能看见他?独立在万人中央,身形修长,不?卑不?亢。
裴铭举手下令,行刑官举起枪械,瞄准那人后脑。
江岐睫毛颤了?颤,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