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谢春山总说终南山,他在终南山中置办了一处草庐,尝试着种上鲜花,兰草娇贵,萧芜养死?了不?知道多少盆,才掌握浇花的技巧,来年春日,他院中的花已?经开的和谢春山的庭院一样漂亮了。

他甚至学会了喝酒。

谢春山爱喝的桃花酿,萧芜带了几坛出来,最开始喝的时候浅尝辄止,会呛到咳嗽,腹诽为什么谢春山爱喝这么难喝的东西,但是渐渐的,萧芜便得了趣味。

醉后昏昏然不知今夕何夕,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偶尔醉的天地不?知,便会幻视谢春山就在眼前?,正笑眯眯的摇着扇子,与他举杯共饮。

实在寂寞的时候,萧芜会去云州。

云州是天下最大的几座城池之一,商旅不?绝,格外热闹,萧芜会去他和谢春山吃过的茶馆,坐在他和谢春山坐过的位置,从窗户俯瞰云州城里?人来人往,然后?点一条和谢春山一起吃过的松鼠鳜鱼。

临近庙会的时候,云州城里热闹的起来。

贩夫走卒自四海云集而来,歇脚的路人,看热闹的游客,将?城里?挤的水泄不?通,卖糖画糖葫芦的店家提前?打出招牌,一切的一切,都欣欣向荣,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萧芜便不?愿意回终南山了。

那?草庐太冷,太安静,四处仅有?鸟鸣虫躁,夜深人静时,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他便在客栈里?开了间上房。

店小二问他住到何时,萧芜想了想,说:“庙会结束。”

庙会结束,他或许能遇见谢春山,若能遇见,便和他一起回无妄宫或是终南山,若不?能遇见……

萧芜也不?知道。

他下意识拒绝那?种可?能,连想也不?愿意想。

萧芜在城中住下。

庙会日期一天天接近,云州城里?游人如织,而萧芜日渐焦虑,他也不?知在焦虑什么,只是坐卧难安,烦躁的不?行,只能沿着中轴线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被人群裹挟着向前?,像洪流中的一叶孤舟,找不?到可?供固定的锚。

于?是他开始喝酒。

遍寻城中酒馆,从夜里?喝到白昼,喝的晨昏颠倒,日月不?知,仿佛这样,才能逃避心?中不?愿意看见的那?个?可?能。

萧芜想,当?他还在上陵宗做玄首的时候,大抵没有?哪个?师兄弟能想到,秉持清规戒律滴酒不?沾的平芜君,能喝下这么多的酒。

萧芜自己也不?知道。

某日夜晚,他醉后?昏沉,被窗外鸣鼓惊起,推窗看去,户户张灯结彩,于?是恍然,庙会的日期到了。

玉壶光转,玉龙灯昼,萧芜寻到了面具摊前?。

那?老?板手里?笔墨不?歇,朱漆点上彩面,不?多时便变出了几张狐狸面,人们高高兴兴的付款,带上,离开,而萧芜立在原地,瞧见了三五个?戴面具的男子。

他一个?个?的看过去。

这个?身量太矮,那?个?还是孩子,这个?仪态不?端,那?个?举止放荡。

没有?一个?是他的谢春山。

他不?知在光影里?等了多久,等到面具换了两拨,等到夜色深沉,行人渐渐散去,等到几乎不?抱希望,却忽而在长街尽头,瞧见了个?戴狐狸面具的男子。

那?男子身量颀长,一身玄色滚金边的袍衫,手持一柄竹骨折扇,也正四下张望,像是寻着什么人。

萧芜便向他走去。

他心?生畏惧,有?几分近乡情怯之感,不?敢上前?问,只敢远远坠在后?头,将?人从头打量到脚,像是要从每一处细节找到他就是谢春山的佐证似的。

嗯,身材好看,腿也长,走起来行云流水一般,手指骨节分明,摇扇的动作很漂亮,有?八分像谢春山。

可?其余的,萧芜便不?敢确定了。

那?男子展着折扇,扇上是一张泼墨山水图,图右下角有?方印章,应该是主人的名字。

灯火阑珊处,萧芜一晃眼,依稀看见了个?“谢”字。

他窒住了呼吸。

心?脏急速的跳动起来,周身血液加速流淌,未散的酒气瞬间冲上脸颊,萧芜从来不?知道他能这样的急切,急切到连拨开人群走过去时间都没有?,他情不?自禁的用?上了上陵宗克敌制胜的身法,几乎是影子一闪,便闪在了那?人身后?一尺,而后?匆匆伸手:“劳驾”

下一秒,他看清了印章上的文字。

不?是谢春山。

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心?脏像坠入了极北之地的冰雪里?,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大起大落之下,哀伤和委屈一同翻涌上来,萧芜愣在原地,几乎克制不?住指尖的颤抖。

……不?是谢春山,那?谢春山在哪里??

他走开的这两分钟,万一和谢春山擦肩而过了,该怎么办?

他焦虑又悔恨,迫切的想回到面具摊子,于?是毫不?迟疑的转身,抬步就走。

走出去几步,身后?却传来了幽幽一声叹息。

有?人轻声叹气:“小仙君,你要走到哪儿去?”

语调平缓,略带了三分笑意,恰似出门踏青的王孙公?子。

是谢春山惯用?的语调。

萧芜猝然回头。

隔着一条街,对面那?人掀开了狐狸面具,俊美的面容映照在长街灯火中,依稀是故人模样。

萧芜定定站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看着谢春山,他既不?敢上前?,害怕那?是思念之下的幻影,也不?敢离开,害怕一眨眼,他又将?谢春山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