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闻生呆愣愣地看着他,在他转身要离开前忐忑不安地喊了一声。闻生的声音很轻,像是能轻松被风吹散,他以为不会被听见。

邢明猛地抬起头。

十六

一眼万年。

好像所有时光碎片都在他们之间龙卷风一般呼啸而过。十九岁的两个人面对面,眼神相撞时千言万语都在眼睛里说了出来。

“生生,是你,”邢明冰雕玉琢般的脸突然出现一丝裂痕,不敢相信的眼神,他的心跳失控,完全没有节奏,“真的是你?”

他隔着铁门栏杆突然紧紧抓住了闻生的手腕,像是怕他会消失一样用力。

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潮水漫过,水位线一路上涨到胸腔到心脏到脖颈,眼泪快要被逼出来了。

像是做梦一样。

闻生的手腕被握出红色的指痕,他感觉不到痛似的站在原地,如同静止的标本。找哥哥这件事已经整整一年了,占据他所有的思想,他生活全部的念头都是找到邢明。但他从来没真的想过找到哥哥后该怎么办,要说什么话,要做什么动作,这些他都没有胆量具体地想象过。

太不真实了,宛若幻觉。

“站在那儿,别动,在那儿等我。”邢明的眼睛一刻都不敢从他身上移开,门上了锁,他飞快跑到墙边翻了过去。

落到地面的瞬间,闻生扑过来狠狠抱住了他。

温热结实的身体,整齐有力的心跳沉重又剧烈,都是真的,都是现实正在发生的“哥哥。”闻生想抬起头再看清楚些邢明的脸,却猛然也被环绕到背后的双臂抱住,一寸一寸收紧,像是要把他嵌进血肉里一样无法动弹。

邢明的眼眶红了,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而轻微颤抖着,“你怎么到这里的,怎么找来的?”他忽然低下头看到闻生穿的黄色工作服,一瞬间双眸好似被针挑了般刺痛,“是不是找了很久啊?”

“一、一年,”闻生的声音闷闷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前,似乎不愿意抬起来,“找了一年,”他小声说,“哥哥,我好想你,特别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邢明低下头,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头发,“我也想你。”

感官过载,无数种情绪同时涌了上来,震撼意外感动愧疚疼惜喜悦痛苦……没有一种是能够排遣的,全部淤堵在心脏不断发酵。邢明用力揉着他的后背,薄薄的肩胛骨在掌心底下不断发抖,闻生瘦了这么多,难以想象这两年分开的时间他有多辛苦。

……

两个人还没叙旧,闻生的手机又响了,机械冰冷的电子音,“您的订单即将配送超时”,重复了好几遍。

闻生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按掉,条件反射地往摩托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我,我还要上班……”

“别去了。”邢明皱起眉。

可是闻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感和职业道德,他用力摇头,“不行,”他往后退了两步,磕磕巴巴地说,“会、会被投诉,”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像江湖侠客飞身上马一样,干净利落地坐到了摩托上,“哥哥我下班再来找……”

“不行!”邢明瞪着他,快步走过去,修长笔直的腿一跨,咬牙切齿地坐到了他身后,“我跟你一起去。”

“喔,喔,好,”闻生急忙向后递了一个备用头盔,他点开了导航,眼神担忧,有些不放心地说,“哥哥,你抓紧我。”

邢明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摩托车已经“嗖”的一声,宛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冲了出去。

两个人像是骑着火箭。

闻生熟练地踩油门刹车加速减速,摩托转弯时候好似漂移,周围的景物飞快向后掠过,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邢明抓紧他的衣服,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觉得惊险刺激得像是在坐过山车。等到好不容易风小了些,他拧着眉毛抬眼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到了漆黑阴森的小巷子里,左拐右拐七绕八绕,头顶是交错纠缠的电线,潮湿的墙底堆积满废弃的纸壳和各种杂物。

邢明顿时一阵晕眩,看了眼支撑在车把左侧的手机屏幕,完全偏离了指示的路线,“怎么不按导航走?”

“这样,这样近,能更快点。”闻生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又猛地一提速,摩托“轰”的一声,仿佛有灵性的猛兽鼓足气嚎了一嗓子。

如同真人版神庙逃亡。

走的全都是最崎岖坎坷的小路,车颠簸得像是开在山地里,还没有散架也是奇迹。

邢明快吐了。

好不容易停在了一个单元楼门口,闻生边说着“来得及来得及”,边一手拎着鸡公煲,一手拎着奶茶跑进了昏暗阴凉的楼道里。

头不晕眼不花,身手矫健,跟个挑水的小和尚似的。

小时候爬树也是这架势。

邢明坐了没多久,闻生就又“噌噌蹭”地跑下来了,他刚坐稳就又接了一单,机械电子音提醒他按时前往下个出餐点。

……

一直送到晚上九点闻生才停车收工,晚饭都是在路边摊匆匆解决的。

疲倦而昏暗的夜色,月光落在身上像是凝了一层亮白的霜,树叶细碎的暗影投在墙面。

邢明一直帮着他取餐送餐忙前忙后,只几个小时就腰酸背痛。闻生却还是充满活力,蹦蹦跳跳地走在邢明身边,一双眼睛时不时就转过来,神情炙热地盯着他看,好像要确定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看什么?”邢明也低头瞧他。

今晚最后一单送的是甜品店的外卖,等出餐的时候闻生趴在橱窗前面口水都快流下来,邢明把店里还剩的面包点心都买了下来。

闻生一路捧着装得满满的纸袋,身上也沾了烤面包松软的香气,他抬着头老老实实地说,“看哥哥,哥哥好看。”

邢明忽然停下脚步贴近了他,抬起手从他后颈抚摸到后脑勺乌黑柔软的头发,垂下头轻轻地在他的嘴唇亲了一下。

始料未及又阔别已久,陌生又熟悉,闻生的身体微微僵住了。哥哥的嘴唇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冰凉柔软,像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粉色草莓布丁,有一丝甜味。

蜻蜓点水的亲吻,邢明离开后闻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像是灵魂出窍的样子。他被牵着手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捂住嘴巴蹲下去哭了。

悲伤的情绪好像细小的虫子密密麻麻地爬过身体,整个人都被厚厚掩埋。和哥哥重逢后一直勉强维持的震惊终于在此刻土崩瓦解,他不管不顾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