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然间,她已经挣脱了他的手,走向大殿中央。
公主献舞时刻到来,闹哄哄的现场顿时安静了,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为公主的美貌而惊艳叹息。
似乎所有人都理解了金国皇子只见了一面就非她不娶的偏执,也认同了那些夸张无比的民间传闻。极致的美貌,确实是一种足以亡国的利器,会让位高权重的男人们失去理智,做出无法挽回的行为。
雪白的裙裾在乐曲中飞扬而起的瞬间,人人都沉迷在这一场永生难忘的倾城之舞中,无人注意,琵琶的调子越发急促,甚至夹杂着一丝杀意,人群中有人摔碎杯盏,醉意朦胧的眼中闪出惊亮的寒光。
砰
殿门赫然关闭,不知是谁的手笔,隔绝了门外的烈日,殿内蓦然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万国的使臣还沉迷在公主醉人的舞姿中,直到冰冷的匕首横在了脖颈上。
“放心,各位大人。”挟持他们的刺客彬彬有礼,“大夏不会伤害各位大人,以给予你们的国度挑起战火的借口,只是现在要委屈各位安分一点,我们的太子殿下……打算清理一些家务事。”
琴曲从开始珠落玉盘的轻柔,变成疾风骤雨的急促,廖芙置若罔闻,只是一昧地依据自己的节奏跳完该跳的舞曲。
她和皇座之旁的廖懿对视,看见那双阴沉的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丝沉怒涌上他的眼底。
朱唇轻启,廖芙笑着无声对他说道:皇叔,如你所愿,我不会停的。
美人的裙裾飞旋,惨叫和金戈交鸣声混杂成殿内的另一手乐曲,更血腥,更真实,那是属于皇室的厮杀,王朝的野兽们脱下彬彬有礼的外壳,只剩下最原始的权利与欲望的争夺。
有人倒在公主起舞的高台旁,喉管被残忍割开,喷出的血液染湿了高台。廖芙脚下踩到了那些血迹,又热又腥,她冷淡垂下眼眸,任由裙裾被染成了赤红。
三年前,她被人从吟风崖上带走,也是穿着一袭被血染红的裙子。
那是一件精心缝制的赤红婚袍。
梦中的门扉被她亲手开启,所有的往事如轻烟掠过眼前,原来她从来没有遗忘过。就像曾经有个人对她说过,人们以为被自己遗忘的记忆,只是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蛰伏着,潜藏着,等待一切回忆重见天日那天。
虎符被夺,御林军顿时阵营翻转,手底下有人高呼:“王爷,走吧!这局是我们败了,但只有留得青山在,才有卷土重来那一日啊!”
廖懿从皇座旁起身,转头阴沉嘱咐:“去把玉光带上。”
“若是公主不肯……”
“那就杀了她!”廖懿怒喝道,“就算她死在我手里,也不能回到银鲛身边!”
手下领命而去。这场肃清已至尾声,廖芙看见了哥哥,出现在逆光的殿门长阶前,她刚要开口,却被人捞了起来,直接抗在了肩上。
“别动。”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她停下了挣扎,安静地趴在了他肩膀上。见血翠的杀手出来拦路,或许平日他还有虐杀他们的兴致,现在却已经全无心思。地上横流的血迹成了他最好的操纵器具,行走之间已将对方毙命。
廖芙被他带着离开了混乱的乾华宫,绕过花草丛生的路径小道,最后在御花园的池子旁边停了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廖芙被他放在一块石头上坐着,而他则是蹲下身来,替她清理起双足。
绣鞋本就轻薄,此刻已经被血迹染透,他替她脱下鞋,用池水清理着莹白如笋双足上的血迹,他清理得很细致,连染血的足踝也没有放过。
日落将至,天边赤色的晚霞似燎原的野火般燃烧着,她柔美的脸庞也笼罩在霞光里,开口唤他:“徵鸣。”
他依旧在她面前单膝跪着,没有抬头,只盯着那雪白的足背开口:“你能记得的最后一幕,是什么?”
0120 第一百二十章
廖芙情不自禁摸了摸心口:“我还记得这条疤是怎么来的。”
所以她也清晰地记得,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却又活了过来,被遥夜带回皇宫,除了心口的疤痕,看不出任何残存在身上的死亡迹象。
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她从他的手中把自己的足踝抽了出来,软软跪坐在池边的草坪里,轻声道:“徵鸣,你是不是把什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了?”
他没有开口,廖芙捧住他一边脸颊,轻柔地凑过去闭着眼眸与他鼻尖相抵,像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日落时互相蹭着毛发。
“你来皇宫里,是不是为了找回这件东西?”
他终于肯抬头,却还是不愿意说话,那双倔强的眼睛让她好熟悉。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艘夜海航船上,甲板上载歌载舞,人声鼎沸,而她只在屋后的池子旁边,和一只天真懵懂的小鲛安静待在一起,喂他小鱼吃。
她抓起他的手,放在心口,柔软丰绵的触感传来,公主心跳被他握在掌中。廖芙声音更轻柔了,像和煦的晚风,温柔地刮进他的耳中。
“我愿意还给你。无论你想要回去的是什么,我都愿意。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对不对?”
片刻,他艰难地移开视线,嘴角冷冷勾起:“是吗?可我不稀罕。”
廖芙刹时抓紧了他的手,力道之深,指甲都陷入肌肤里,她语气急促地训斥:“别任性了!鲛人怎么可以失去鲛珠?!”
她见过失去鲛珠的鲛人下场,她的小鲛绝不能落到那个地步。
她瞥见了他腰侧的匕首,一把抽了出来,就要往心脏捅去,若不徵鸣手快,勃然色变地一把打掉匕首,现在已经见红了。
“你这女人……都死过一次了,怎么还是那么疯……”廖芙还是那个廖芙,为了逼他成婚能义无反顾从悬崖上跳下去,吓得人心惊胆战,他咬着后槽牙低骂,抽手直接把匕首扔进了池子里骂道,“你真以为杀了自己,鲛珠就能回到我身上?”
廖芙眸中盈着一泓破碎的光,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徵鸣有些僵硬地抱住她,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后颈被自己咬出来的,还未消退的牙印。
他抿抿唇道歉:“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
廖芙也咬了一口在他肩膀上,闷闷说道:“现在扯平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徵鸣的衣衫都被她的泪痕浸透了,没有谁能在银鲛怀里哭得这样肆无忌惮,这样不成体统。
他把她抱到石头上,给她擦干净眼泪,又深深吻了她的额头。廖芙察觉不对劲,拽着他袖子问道:“你要去哪里?别离开我,鲛珠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求求你,求你了,徵鸣……”她双臂紧抱着男人劲瘦的腰肢,抱得很用力,似乎生怕他是个幻影,下一刻就要在她眼前变作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