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桓司是在这天深夜醒来的,徐意丛把下巴搁在他冷冰冰的手指上,把徐廷干的好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徐桓司一听就知道她加了几分佐料,由她表演,等听到她拿诺伊斯当例子,他终于皱眉头,“他真被留下当助理了?这都什么人啊?你别干这个了,这边的中华脱口秀市场怎么样?我投资你开个相声馆子吧。”
徐意丛低低头,索性把脸埋进他手心里。
隔了几秒,徐桓司开不动玩笑了,严肃地欠身起来,抽出纸巾,“……我还等着听相声呢,怎么哭了?”
徐意丛推开纸巾,也推开他的手,脸埋在他手心里,瓮声瓮气地说:“我今晚回家,你别送我。你走的时候,我也不送你了。”
她在他手心里流眼泪,还用自己的手扣住他的手,让他替自己挡着。他半晌才把她的小脸剥出来,面对面地问:“知道害怕了?”
徐意丛点点头,“嗯。”
害怕他像加西亚一样难受,害怕自己像肖恩一样难受,害怕再看到他生病,害怕听到医生说话,害怕消耗,害怕希望。还好她在他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自私。
徐桓司替她把脸擦干净,几张纸不够,拿纸抽来擦,越擦越恼火,“最近这么漂亮,怎么老是哭?”
徐意丛又往他手心里埋,这次他由她去了,她又瓮声瓮气地说:“你要是不想让我知道,就不要找我,我不会吵你的。我想问的时候,就问徐桓易。”
他趴在那里揉她的后脑勺,“怎么这么懂事啊?”
徐意丛摇摇头,“就懂事一年,不能再多了。等你好了,我去找你。”
徐桓司在她的后脑勺上亲了一口,“……我来找你。”
徐意丛又掉了一滴眼泪,他就又吻她一口,声音沙哑而轻柔,“我订的小媳妇在这呢。”
徐意丛拖着行李箱下楼,穿过那条水雾弥漫的小石子路,绕过静谧的湖泊。路上有很多出租车,但她不想坐车,拖着行李箱一直走,一直走到围墙外的老柳树下。
他的病房不临街,临街的是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暖黄的灯亮着,但她知道他不在那里,因为怕她看到了又要哭。她本该待到他走,但知道自己会总是想哭,可她不是个爱哭的人。
她一路拖着箱子走回家。路途不近,她一直没有打车,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接起来,抬头望着天,“喂”了一声,“说好今天不要打电话给我的,你犯规。”
他在那边安静地听她压抑的呼吸声。路上人不多,她用力抬着头,姿势奇怪,但也没人注意,对面的电影院灯牌上挂着老电影海报,还是圣诞节时的广告,都褪色了,看得出是丛丛那年冬天在沙发上看的那部洋贺岁片,《真爱至上》。
他站在茶水间,俯视着她一定停留过的街道,突然说:“我爱你。”
那边的徐意丛沉默了很久,听筒里只有车水马龙的声音。她什么都没有说,把电话挂掉了。
徐意丛是真的管住了自己,再也没有跟徐桓司联系,像个大人一样不给彼此添堵,因为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就难免想买张机票飞去看看,也知道他也一样。徐桓易很感激她,“谢谢啊,多亏有你和哥,我跟小杜老师半个月一次日本游,还能报销。”
徐意丛直觉不对,谨慎地说:“谁报销?”
徐桓易说:“他都没上班,还能谁报销?据说你不是靠奖学金致富了吗?”
一听就知道是徐桓司在那边靠编派她的事迹跟病友练日语了。徐意丛点点头,“是还不错,报销就报销。”
诺伊斯留下当了克鲁格的助理,徐意丛偶尔也去找克鲁格聊论文,或者交作业,但再也没插手过他的大项目。过了两个多月,到了盛夏,她照旧跟加里搬着实验器材送回实验室,克鲁格正在那里看文献,冷不丁地说:“徐意丛,你留一下。”
克鲁格有吼小姑娘的前科,意大利男孩加里留了个心眼,没关门,就在走廊外面玩手机。徐意丛把器材放下,“怎么了?您说。”
克鲁格支吾了一下,“最近忙吗?”
徐意丛说:“您直说吧。”
走廊外面有人,克鲁格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上次冤枉你了吧?”
徐意丛抱着手臂,“什么上次?我都忘了。”
149气人
今天的6/8
走廊外面有人,克鲁格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上次冤枉你了吧?”
徐意丛抱着手臂,“什么上次?我都忘了。”
克鲁格笑了一下,大胡子一动一动的,“当时没听你解释,真对不起。”
这个傲慢的德国佬第一次见他们班上的学生时,自我介绍的重点是请大家叫他教授,不用叫“克鲁格教授”,因为大多数亚裔学生念不对德文的“克鲁格”。现在,学院里最眼高于顶的教授在跟她说“对不起”。
徐意丛当然不会以为他良心发现。她坐着不动,但班上的八卦从不迟到,她知道诺伊斯的水准有几斤几两,但不知道他千辛万苦算计来的职位会这么快就崩盘。克鲁格留他做了助理,很快就发现完全没有之前两个助理的时候用着顺手,虽然被奉承得照样开心,但进度怎么都推不动,边忍边鞭策了一个多月,彻底发了火,没想到诺伊斯这厮不慌不忙,直接打算跳槽到检测机构去了不是克鲁格常让他和徐意丛去接送报告的那家,而是那家机构的负责人成立的新公司,跟老东家水火不容的那种,诺伊斯压根没打算告诉克鲁格,这个消息还是克鲁格的老朋友告诉他的。
克鲁格这才知道他在自己背后做了多少手脚。徐意丛觉得克鲁格在学院里泡久了,整个人透着幼稚,想也知道,诺伊斯能怎么对付徐意丛,就能怎么对付克鲁格,这个蔫巴巴的男生眼里谁都差不多,他是个没有感情的坑人机器。
克鲁格对徐意丛大吼大叫的时候没客气,明目张胆地护短。现在他无人可用了,就很清楚谁有用和该求谁了。
克鲁格说:“你回来吧,我给你涨工资。”
徐意丛笑眯眯的,“我是富二代啊,您不是知道吗?我哥特别有钱,工资我无所谓。”
克鲁格很谦逊,“条件你开。”
徐意丛把手揣进白大褂口袋,“我没条件,您让我回来,我就回来,我还指着您帮我毕业呢。”
克鲁格现在看她眼色,没敢真的以为她没条件,一句话都没多说,干脆利落地把诺伊斯开除出了学院,由他自生自灭。算算时间,比当初她和徐桓司估计的还要早半个月。
徐意丛趴在实验室做数据的时候,一走神,开始托着下巴想,如果徐桓司在的话,他会怎么说。
窗外在下雨,深绿色淋漓的夏末。她想,他会奖她一顿火锅,然后说:“我妹妹真厉害啊。”
她把厚了一大叠的工资换成现金,捏在手里,掂一掂,打算以后告诉他,他教得还算不错。
整个秋天,徐桓易都没再跟她插科打诨,他基本没跟她联系,寥寥几次通话,都顾左右而言他。徐意丛并没有问,转头就买了几十节私教课,还考了个英国驾照,每天把自己搞到一身大汗,回家倒头就睡,连梦都没有做过。
只除了一次。平安夜的时候,她陪克鲁格去参加晚宴,正低头找姜饼吃,有人弯腰看看她的脸,“是徐桓司的妹妹吧?”
原来是见过一面的小查理,他问:“你们家人不是每年都回家过圣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