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没有关紧,她听得到里面的话音。都是平时在讲座和课堂上熟悉的人,有院长和几个老师,副校长也在,气氛愉悦,她的老师笑着说:“那我们要替这届的学生感谢徐先生了。”
徐意丛低下头,捏一捏手里的资料。她知道邮件里那些优越过头的研究项目是谁的手笔了。
赞助学院的不乏杰出校友,也不乏社会团体和各界要人,其中徐家也分一杯羹。平时校长看到徐桓司来接妹妹,都要客气地弯一弯腰,现在他要做一点事情,当然水到渠成。
何况也不算什么。他把项目交给学校,老师把资料拿给学生看,任谁都会动心的,她的成绩不差,只要广撒网,一定能申请到。
可她本来也要走。
徐意丛到办公室去,把英国那所学校的申请表交给助教。助教说:“老师不是让你再挑一挑吗?”
徐意丛擦掉额头上的汗,说:“麻烦你转告老师,我就去这个学校,成绩合格,方向合适,环境也很喜欢,不再改了。”
每天都下雨,老楼里永远氤氲着潮湿的青草气息。上次的感冒一直都没好,她断断续续发了几次低烧,现在又出了一身汗,每根骨头都发软,越走越没力气,慢慢停下,在三四楼中间的台阶上坐下了。
来学校的大概只是李秘书,但她想象徐桓司会如何在众人簇拥下穿过这道楼梯,一手插着裤袋,漫不经心地,片叶不沾身。但是他把他的气味留在楼道里,把这里夏天的气味变成永恒的皮革烟草松木的丛林。
她只发了一会呆,隐约听到楼上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大约是他们散了会,她还是站起来继续走了。
砖地让她脚下打了个滑,她蹲下去系鞋带,再站起来时眼前一片茫茫的光,她拿不准前面是台阶还是平地,但是一脚已经踏了出去。
身后的楼梯上脚步杂沓,响起一片惊叫,但她自己都知道不对头了,知道大概要摔得头破血流,但有人从后面拉住她的臂弯,大力往后一拽。
后面的老师松了口气,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徐意丛,幸亏有你哥哥在。”
丛丛踉跄着站稳,被徐桓司紧紧箍着臂弯,继续向下走去。他走得不快,但她还是跟不上,像是肚子疼,微微弓着腰,鼻尖上全是虚汗,本能地缩了一下手臂,肘弯都是微微发烫的。
徐桓司立刻停下脚步,拿手背试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也不再拉着她往下走了,蹲身把她背起来,快步下楼。
外面天光大亮,白色外墙的校医院就在目之可及的地方,并不远,他背着软绵绵的丛丛朝那边走去。
校医院的节奏慢吞吞的,急诊室里也没有人着急,别的科室的大夫路过,看见是徐意丛,“哎”了一声,“你又烧起来了?”
丛丛没精打采地点点头,伸出手来让护士扎输液的针。
徐桓司站在她旁边,下意识地伸手捂她的眼睛。只是习惯成自然,但是丛丛一偏头就躲过去了。
她看着银色的针头插进自己的血管,看得出神。徐桓司的手停了半秒,终于慢慢收回去。
徐桓司:…………
徐桓司:现在就是心里闹腾
徐桓司:非常闹腾
48你用不着赶我
凉丝丝的液体缓慢地带走灼热的温度,丛丛盯着液体一滴滴掉下来,目不转睛。
一个多月下来,她是校医院的常客了,护士都跟她很熟,“自己调速度吧,早点输完回去睡觉。低烧而已,怎么总也不好?给你开的药有没有好好吃?”
她说:“可是你们开得也太多了,我吃完药都不用吃饭了,正规医院哪有这样操作的。”
护士翻了个嗔怪的白眼,目光在往徐桓司棱角分明的脸上飘,“多吃点吧,正常人哪有你这样的?哎,这是你男朋友吗?”
丛丛不说话了,低着头,像是要睡着了。长发的阴影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但他知道她醒着。
他在椅子前蹲下去,“丛丛,这样不行,要去大医院看看是怎么回事。”
丛丛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垂着弯弯的眼睛,细长的睫毛轻轻扑簌着,笼住一圈疲倦的阴影,因为发热而潮红的面庞瘦了很多。这点陌生的红让周遭都安静和失色,他觉得几乎可以听到她轻缓的呼吸和心跳。
他终于说:“我陪你去。”
丛丛却抬头笑起来了,神采飞扬的,“不用啊,我就是学这个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过几天就会好了。”
徐桓司没有动,深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有探究有审视。
丛丛的笑意也是稍纵即逝,多停留一秒都觉得牵强。她转回头来,突然说:“你用不着赶我。”
英国那间学校很好,可她兴致缺缺,只是想要干脆利落地离开这里,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徐桓司知道她一点都不留恋,有的是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扫他一鼻子灰。但徐桓司给了更多更好的选项,因为他还想让她走呢。
徐桓司很有耐心,声调平稳地说:“没有人赶你,这是你的家。我说过,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丛丛也很平静,“你要赶我也没有关系,我本来也要走。你以为我很愿意每次回去都见到你吗?而且,那是你的家,我在你家住了这么多年,已经够给你们添麻烦的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给你们添堵的。”
徐桓司霍然站了起来,皱着眉,“丛丛。”
丛丛知道那是她的家,就是因为他是家人,她最知道说些什么能让他生气。她早把那天的“我跟他没话说”抛到了脑后,也忘了自己压根就不想做一根碍事的刺,她拿手心握住输液管,焐热里面凉冰冰的液体,同时继续跃跃欲试地惹他:“你激动什么?我就是话说得难听了一点,可是有哪里说错了?你不就是希望我还做你妹妹吗?你做男朋友差劲,可是做哥哥真的不错,我呢,也一样,我做女朋友不及格,让你这么不满意,但乖乖做妹妹还是会的。你用不着怀疑我不安好心,因为我就是不安好心,我等着看呢,你最后领进家门的如果不是温乔,我要给温乔包个大红包,做你女朋友也太波澜起伏了。”
徐桓司当然知道她这一大篇话就是为了气他,但大概也确实被她气得不轻,他起身出去,几分钟后,还是拿回一袋热牛奶来,垫在她输液的手底下,然后一言不发地在长椅边缘坐下了。
而丛丛余光看到他的脸,是苍白瘦削的,脸上写着遮不住的疲惫还以为他分了手要怎么逍遥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满意地把牛奶打开喝光,刚才打完了一圈嘴炮,现在简直头晕眼花,坐都坐不住,拉住护士的袖子,请她给自己找了间空病房,在床上躺下,闭起眼睛努力装睡。
徐桓司离开的时候,液体总算滴得见底,针头拔出去,终于没有那么不舒服了。
又过了一周多,丛丛和金苏苏终于又找到机会碰头。两个人走在商场里,端着奶茶找东西吃。金苏苏前几天刚刚去草原上拍摄,满肚子都是奶制品,看到清爽的寿司就飞奔过去,“就这个吧!”
丛丛原本很喜欢那家店,但是失恋以来食欲不振,金苏苏看她的饭量,很嫌弃她:“这次轮到我买单,你客气什么?”
丛丛把杏仁豆腐放进嘴里,突然说:“金苏苏,你借我点钱吧。”
金苏苏沉默了一阵,忍不住把筷子一摔,压低声音,恶狠狠盯着她,“钱?徐意丛,你缺钱吗?你要干什么?你说实话,是不是想离家出走?不就是失恋,你至于吗?你有没有一点出息?”
徐意丛被骂了这么一顿,一点都不委屈,只是像动画片里的树懒一样,慢吞吞把手机拿出来给金苏苏看,“我要换手机。售后说这个屏幕修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