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丛吃得很慢,但是很专心,头也不抬。吃了好吃的东西就会开心一点,她一直都是这样,虽然食不知味,味蕾都是麻木的,一直尝不出粥里有什么味道,直到食客们都散了,包厢外人声零星,是店员在擦洗桌椅,她还在一小勺一小勺地吃粥,撑得胃都在疼。
最后还是徐桓司伸手把她的粥碗拿开了,“好了,丛丛。”
她跟他一起走出餐厅,突然扬起脸,看着他说:“你带我上山吧。”
徐桓司低头看着她,丛丛不想看清他眼里的神色,立刻移开目光,“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到山上再跟我说吧。”
山在南边,他们在北边,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
他开车上山。夜里的盘山公路是第一次走,车灯旋转,划开明亮的光路,丛丛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攥着安全带,注视前方的夜路。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原来已经两年多了。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车子突然一顿,徐桓司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可是山路才走了一半。丛丛转头看他,他只是凝视着前方的黑夜,平静地说:“丛丛,你那天打过电话,是温乔接的。”
他在等她生气。但丛丛只是“嗯”了一声,语气很平淡,“打扰到你了吗?”
徐桓司沉默了半晌,最后他还是开口了。他说:“对不起。”
丛丛转过头来,竟然在笑,眼睛亮闪闪的,“为什么说对不起啊?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她不是宫廷剧的女主角,和所有女人一起,被一个男人任意挑选,从一座宫殿搬到另一座,试图搬进男人的心里。一个人的心不是可以被争抢的货物,她只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这个男人。
上高中的时候,她说过好几次徐桓司的坏话,因为徐桓司固然好,但她想不通那些漂亮聪明的女孩为什么明知结果,还总是要往上撞。
那时娃娃脸的金苏苏在看言情小说,比她有发言权,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乔治四世王冠,被很多人摸过了吧?把它放在路中间,你捡不捡?”
上百颗珍珠上千颗钻石,生来就带着痛苦和欲望,即便在最密不透光的暗房里都会熠熠生辉。他是她的乔治四世王冠,她是权力和冠冕的信徒,像每一个盲目愚蠢的阴谋家,困在贪婪里一往直前,撞破南墙都不想回头。
他像歌里唱的坏情人,爱一个人不是为了爱大半生,丛丛总有种悲观的预感,总觉得漫长的梦会醒,梦境会随着太阳升起,像朝露一样消失。
她做了两年多的梦,恋恋不舍,只是不舍,可是终于要醒了。
丛丛把安全带解开,一点情绪都没有,“我又不是清朝人。你不就是跟甲乙丙丁睡个觉吗?我就是……”
晚上九点正常更新
怎么这就2000了……我晕@-@
40我们分手吧
丛丛把安全带解开,一点情绪都没有,“我又不是清朝人。你不就是跟甲乙丙丁睡个觉吗?我就是……”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发声器官在自发地吐字,说到这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是丢脸地抽了抽鼻子,“我就是笨,我学不会电影里那些,你找别人也没关系的。你也有很讨厌的时候,我讨厌你的时候就跟别的男生出去玩,只不过没有告诉你。”
车里太闷,像漂浮着胶水,前呼后拥地堵住呼吸。可是车灯亮着,四野寂寂,车子好像漂浮在无垠宇宙里的一颗小星球,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她,丛丛不舍得开窗。
她的手指在车门上无意识地圈圈点点,听到徐桓司说:“温乔不是甲乙丙丁,丛丛。”
她按了按车门上的按键,想要降下车窗,透进一点风声来,可是徐桓司大概把车窗锁了,硬生生没有反应。
她只能听着他说:“多伦多。我去多伦多开会,她是嘉宾之一。我们是在马场认识的,很巧,那天主办方安排了赛马,她的座位在我旁边,她告诉我,分手之后,她再也没有骑过马。……丛丛,我们彻底分手,是在那年冬天,太冲动,太幼稚,现在我们想要认真一次。”
偶像剧里总有这样的桥段,男女主人公分开,配角要负责填充这段剧情的空白,等到男女主人公重新相爱,配角或者恶毒地挣扎,或者自觉地离场,前者卑微,后者体面。
可是丛丛不是个好配角。她慢慢坐直了,很冷静地打断他:“别说了,恶心。”
漫天都是细碎的星子,视线余光里,他好像在看着她。但她不想回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不想知道她是怎么做了填补空白时段的角色,也不想听两位主角是怎么重新在一起、又一次上床。
丛丛突然越过他,伸手到驾驶位上解除中控锁,徐桓司想要拦住她,可是她动作很快,手臂从驾驶位上缩回去,伸手就要推开自己那边的车门下车。
车门被她推开一道缝隙,徐桓司已经倾身过来拉住门。丛丛满脑子都是嗡嗡的响声,还是听到他说:“对不起。丛丛,我们分手吧。”
他还是说出那句话了。
丛丛用力推了推门,可是他的力气大,车门分毫不动。丛丛又推了一下,用力太猛,头发都散了,狼狈地落在额前,遮住了视线,可是脑海里的杂音突然安静下去了。她抬手把头发拢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车窗里的倒影,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要。”
车窗上有薄薄的呵气,浸得他的脸色格外苍白,目光也一点都不真实,像是束手无策的不悦,更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心哀。过了许久,丛丛才想起他的车窗是不会起雾的,模糊的是她的眼睛。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好在只有一点点眼泪,稍纵即逝,很快就蒸发了,并没有掉下来。
丛丛想起唐子俞去世的那年,她也是这样在车窗里注视徐桓司的面容,她觉得他什么都懂,她像是远古的小昆虫,漂浮在剔透的树脂里,被看得一清二楚。
她在他的眼里是透明的。丛丛讨厌极了自己,连带着讨厌他的目光。
她突然转回头去,在徐桓司胸口狠狠推了一把,“你听到没有?我不要。是我害得你们分手的吗?你们想认真,凭什么要我哭?你们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好了,反正最后也会分开的,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分手?脚踏两条船很难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们跟你分手的时候可没有哭,再碰到你,还能一起喝咖啡。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又不是不认识你,你明明可以把我也照顾好的!”
丛丛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伶牙俐齿过,语速很快,吐字清晰,大概连新闻学院的名嘴金苏苏都要甘拜下风。可是徐桓司像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的手臂还拉着车门,居高临下地把丛丛困在车座上,发暗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眼底全是血丝,半晌才说:“丛丛,你不一样。”
丛丛一秒都没有犹豫,“我和她们都一样!不就是女人吗?凭什么我不一样?!”
开口才知道自己竟然是歇斯底里的。丛丛没有听到过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于是愣了一下,徐桓司突然放开了她,迅速伸手去后座上找纸抽。
丛丛的眼睛又酸又痛,她把眼睛捂住,泪水仍然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徐桓司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丛丛低着头不接,只是用手挡着眼睛,泪水把袖子都打湿了。
狼狈又丢脸。二十一岁,应该是个大人了,还是像小孩子一样难过就哭,哭得话都说不出来。偏偏在这样的时候。
后颈的碎发被一阵温热的气流拂了一下,徐桓司似乎想要摩挲一下她的后背,让她不要再哭,可是最终只把手放在方向盘上,“你是我妹妹,你不一样。我是……不负责任的人,一开始就不该把你扯进来,是我昏了头。丛丛,对不起。”
丛丛说:“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不想说这件事了,我不要分手。送我回学校。”
她没有哭出声,泪意都闷回喉咙,说话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是哽咽又低哑。徐桓司沉默了一会,终于发动车子,掉头下山。
大概因为是夜路,他开得很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学校。丛丛伸手打开电台,深夜的电台正在放波切利,男高音的声线深情而哀怆,他在晨光熹微中思念他的爱人,可是所爱隔山海。
丛丛把音量调到最高,让那个意大利男人的声音填满憋窒的车厢,然后重新捂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