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温嫂瞌睡顿消,拍掉他灭烛的手,“你献的什么计?”

温衡看着她笑道:“真说起来,这两计还都是从夫人身上?学?到的。”

便说这第二计,当年温嫂出嫁,始终对她那大师兄念念不?忘,温衡醋海翻波,便日日琢磨破解之法。久而久之,还真教?他琢磨出一个来。

“好啊!”温嫂听到此处恍然大悟,一把拧住他的耳朵,“难怪你这老奴当年紧着追问我大师兄之事,要我日日讲、夜夜讲,直讲得口干舌燥、了无意趣,原是打得这个主意!”

温衡嗬嗬直笑,将夫人往怀里搂了楼,一手捋着长须,颇自得道:“这话我忍了许多年没说,你那大师兄一向自视甚高,实则是个怯懦无能之辈!近水楼台尚不?能得月,可知与?月无缘,你们之间那点意思,不?过是小?儿女的几分酸气罢了!我想通了这个,便为你量身制定了一套放气之法,教?你日日放、夜夜放,日子一长,你心里那点酸气都放没了,就?该到我老温长驱直入的时候了!”

“不知羞臊的老奴!”

温嫂笑着骂他,忍不?住又拧了他一把,“你这法子也就?只能对付我这傻的!”

温衡摇摇头,“所以我想不通!谢女既心病已祛,咱们将军又英雄了得,二人实为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她为何一定要辞别而去呢?”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温嫂忽然推了他一把,翻身到一侧,“还说我大师兄自负,我看你们这群男人个个都是自负的,不?唯自负,还自私!”

“怎么又说到我了?”温衡莫名其妙。

“若不?是跟了你这老奴,我怕是早就?儿孙绕膝、三代同堂了!”温嫂气不?过,又胳膊肘拐了他一把,“就?是因为你,我这么一把做祖母的年纪还得随军出征,与?你在大营中?讨生?活!”

说着坐起身来,又将烛火点亮,“温平机,我孟阿萍师从名医,自小?过的是山中?采药、与?世无争的清闲日子,你道我嫁了你是弃暗投明?,我不?妨告诉你,若是嫁了我大师兄,那日子过得不?知比现在舒心多少!”

温嫂说着带出了泪意,温衡知她是又想到了孩子上?,不?由也跟着心里发酸,起身过来将人抱住,叹息一声:“是,你是傻,到头来还是选了我。”

“李将军是英雄了得,可谢氏才认识他几日?”温嫂躺下?后仍忍不?住为那几面之缘的女郎叫屈,“她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嫁过来之后又是什么日子,不?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也得是天?差地别,更别提往后……”

温嫂说到这里悻悻停住,她们这些军眷早就?默契地养成了一个习惯,不?提往后,不?说万一,怕不?吉利。

可是她们心里都明?白,真有个万一,往后余生?便是漫长的煎熬。

李勖虽神?勇,可到底是血肉之躯,谁都不?敢说没有个万一。

温嫂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们男人懂什么,嫁人可不?单单就?是选择一个合心意的男人这么简单,说到底,嫁一个男人,就?是择定了一种日子的过法。有我这般傻的,自然也许有谢氏一般主意坚定的。李将军肯放谢氏走,大抵是想到了这一节,他是动了真心,不?忍心教?心上?人吃苦,不?像你这老奴,”温嫂说到此处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老奴不?唯自私透顶,还颇不?自知!”

“好了好了,怎么又说到我了!”

……

天?色微明?时,江上?起了大雾,王微之枯坐一夜,终于在这重重迷雾弥漫开来之际,想通了一个道理。

阿纨的心没回来,可人还是回来了。

以他对她的了解,这其中?的缘故并不?难猜。

她是谢氏年轻一辈最尊贵的女郎,她拥有的太?多了,往昔的时日过得太?顺遂,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的锦绣生?活成了她的包袱,她能为那匹夫放下?王微之,却不?能为了他头脑一热,不?顾一切地留在京口。

“不?顾一切”于她、于己,于王谢二族之人而言,都很?难做到。

一文不?名、两手空空之人的“不?顾一切”与?他们的“不?顾一切”所付出的代价是不?同的。

大雾之中?,王微之嘴角终于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阿纨喜爱她自己胜过喜爱那匹夫,这便好。从前是自己太?过混账,待她不?好,往后便着力补偿,待回了建康,日子一长,她的心也就?慢慢地回来了。

王微之敲响了韶音的门,阿筠阿雀扶着人走到甲板上?。一夜的功夫,她已瘦得眼眶凹陷,下?颏尖尖。这副模样自然仍是为了那个匹夫,王微之强自压抑下?心中?的恼意,只作从前一般,状似无意地话起了建康旧日。

他素擅言辞,着意修饰之下?,往日的一幕幕便浮现在韶音眼前:阳春三月的乌衣旧游,扬子江畔明?月之夜的放歌纵酒,秦淮箫鼓中?风雅放诞的白衣名士,麈尾谈笑间千古风流……多么美,多么纵情恣意、无忧无虑的时日!那是乌衣子弟共有的一段韶华,根植于他们血脉深处,永生?难忘。

韶音听得默然无语。

王微之顿了顿,复又开口道:“阿纨,今日初八,明?日就?是九九重阳之日了。”

大晋素重重阳,在这一日,官员休沐、百姓休作,人们携老扶幼登高祈福,佩戴茱萸香囊,禳除邪气,祈求家?宅平安。士族则在这一日封山入苑,纷纷设宴赏菊,互赠菊花菊酒,属诗文辞赋以为乐事。

朝廷会在这一日的夜间大开宣阳、朱雀二门,于御道之上?燃起篝火、演比射戏,每年重阳的第一箭都由皇帝亲自射出,以示与?民同乐之意。

“还记得前年的重阳射戏么?”王微之嘴角浮起一起笑容。

永安帝虽文弱,却还不?至不?堪张弓,司马德明?强横代之,耀武扬威,隐有凌驾于圣上?之意。那时的韶音看他不?惯,便与?王耀之和谢候一道在他的弓上?做了手脚。德明?接连拉破了三张弓,引得文武百官和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你当时的得意之色都写在脸上?,生?怕旁人看不?出一般。”

王微之朝她一瞥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越众而出,剀切陈词,直道小?郎君不?该行僭越之举,以至于惹怒了上?苍。他为王氏年轻一代的英秀人物,此言一出自有无数应和,司马德明?迫于无奈,只得还弓箭于永安帝司马文昭,自请罚俸一年。

……

“阿纨,那晚你高兴得连喝了五觞菊酒,半醉之时跳了一曲陌上?桑,那舞姿真是我平生?见过……”

“我要回去!”

忽然,韶音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王微之的话头陡然止住,“你说什么?”

韶音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望着他的目光却平静而坚定,“表兄,我不?回建康了,我要留在京口。”

重阳日是他的生?辰,自他阿母去后,这世上?就?再?也无人记得他的生?辰了。胸口那只青玉玦滚烫灼人,随着她的心一起怦然跃动,她得回去,立刻回去,一定要赶在明?日的朝阳升起之前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舵工,调头!”韶音高喊,提起裙角拔步往船尾奔去。

“你疯了!”王微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眸中?惊痛交沉,“你为了他,竟是什么都不?顾了么?”

“对!”韶音止步,回眸时绽出一个明?丽的微笑,眼中?闪着王微之从未见过的华彩,“表兄,我想通了,我愿意留在他身边。”

忘不?了他,建康的风花雪月再?好,若是没有了他,一切都索然无味。

雾锁横江,前路依旧茫茫,可她已经不?怕了。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仍愿意和那个刚刚结识了三个月的草莽武夫在一起。

一想到李勖,韶音不?由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刻回到他身旁,她甩开王微之的手,继续奔向船尾,“艄公,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