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递到唇边碰了碰,没什?么感觉,光裸在外的膀耸一耸,嘴唇触碰上去,还?是和他的感觉不一样。
“啊!”
韶音捂着?脸低低地叫了一声,原来情爱的滋味如此令人不由自主,这才多久,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脸的狐媚相?,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家的女郎,倒像是皇后姨母嘴里骂的那些祸国殃民的妖妃,这如何不令人害怕。
温嫂携着?厚厚一卷帛书过府,见面便夸李夫人今日容光焕发,令人移不开眼睛,李夫人莫名心?虚,垂头一口口地呷果子露为脸颊降温。
年轻女郎羞涩起来格外赏心?悦目,温嫂瞧着?她笑,眼角的纹路也被眼前人的艳光抚平了,谈话间不由回溯起了往昔。
“若不是那老奴涎皮赖脸地痴缠,我这会儿怕是已在云雾缭绕的大山脚下安了家,晨起顶着?露水进山采药,傍晚背着?药篓、伴着?夕鸟一道下山,盖上茅屋三间,有儿孙绕膝,也就稳稳当?当?地过起了山里的日子,和外头这些打打杀杀都无?关了。”
温嫂眉目悠远,望着?庭中一方晴蓝的上空,似在神往这一辈子的另一种可能。
云影徘徊,中年妇人的脸被晴光一照就显得?鲜亮,落了影便归复原貌,恍惚间是十几年的匆匆光阴。
韶音喜欢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香气。阿母体?弱多病,在她的记忆中,阿母的味道便是这样一种清幽的苦香。
“阿嫂怎地一直都没有孩儿?”
“世道不太平啊,三天两头地打仗,这仗一打起来,人就不是人了,一具骨头撑着?皮肉,深山老林里一走就是好几十里的路,日晒雨淋的,吃不饱、睡不稳,要么自己倒下,要么被另一具骨头皮肉给杀了这样的日子,大人受得?了,孩子如何受得?了!”
温嫂拉家常的语气说,脸上浮现出一丝年轻女郎似的羞涩,“刚成婚那会儿也是傻,一日也离不得?那老奴,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怕他有去无?回,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就仗着?自己会些医术,随军做了女郎中。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孩子就给耽搁了,不提也罢!”
长睫在韶音白玉似的面上落下两扇影,她垂眸道:“原以为阿嫂治病救人,这一生活得?洒脱自在,自是不同于寻常妇人,原来其中也有这样的不得?已。”
温嫂叹口气,笑里说不清是释然还?是无?奈,“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哪里只是穿衣吃饭,这日子从早到晚怎么过、下半辈子怎么活,还?不都系在家里的男人身上!”
帛书被菱花窗吹进来的风翻开,上面连成一串的“寡”字触目惊心?,韶音呛了一口,不慎滴下果露,将洁白的绢帛染红了。
阿筠给她拍背,温嫂略顿了顿,也笑着?用话顺她的气:
“看我,来了这么许久,光顾着?和夫人闲谈,竟忘了说正事?。岁数大了,见到你们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一对就忍不住想到了自己身上,啰嗦了这么多话。李将军英雄过人,模样性情都是一顶一的好,与夫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人命好,自不会有我这满腹的牢骚。”
“阿嫂哪里的话”,韶音掩了掩嘴角,眼神绕着?帛书上胡氏的名字打圈,“她也是个可怜人。”
“是啊,可怜她年纪轻轻就得一个人扛起日子,还?拉扯个那么小的孩子,不容易!当?初她嫁过来时我还去喝过喜酒,她那夫婿也是个模样周正的郎君,俩人新婚那会儿好得令人脸红,大军开拔那日,一个哭得?差点断了气,一个红了眼睛……唉!”
温嫂说到伤情处也不由鼻子发酸,“夫人不知,京口这地方的人命贱,说话也不中听,当?时便有人说,这小夫妻俩的好啊不是个吉利的好法,瞅着?那模样就跟过一天少一天似的……也算是一语成谶,她那郎君竟真的交待在了沙场上!阿胡原先也是个娇滴滴的人儿,如今这副模样都是磋磨出来的,没个人依靠,万事?都得?靠自己,都是不得?已罢了!”
韶音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却也被这一番话勾出了无常之叹,莫说胡氏的夫婿只是个小小伍长,就是五叔、二十七叔那样坐镇后方的武将,一朝时局翻覆,竟也有人头落地的一日,可知刀剑无?情,于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李勖原先也不过是一介小卒,慢慢地熬成了伍长,再从伍长一步步晋到队主、官长、军候、校尉,直至成为如今的建武将军,这每一步都是踩着?尸山血海过来的,但凡有一步行差踏错……韶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蜇了一下,不敢再想下去了。
温嫂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将话往回拉,“我说的那些也都是原先,如今在李将军帐下自是比别?部强上了许多,光是不吃败仗这一桩就已经够别?部眼红的了,更何况将军身先士卒、爱兵如子,从不克扣粮饷,别?部的将士们提起来哪个不羡慕!”
说着?又笑道:“都说咱们李将军是北固山的山神转世,有人还?从山顶上挖出过一块石碑呢,那上面写的是’木子其存,北固其魂’,合起来正是将军的姓氏和表字。有了神灵护体?,自然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夫人且宽心?!”
韶音点头一笑,才发觉嘴唇已被这一会儿的风吹得?发干,似是要裂开一般。温嫂要她拿主意,可她这会儿已经不愿再翻看那厚厚一沓绢帛,只说再等?等?,这会儿还?没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
温嫂走后,阿筠过来收拾茶盏,说后罩房里那一堆陪嫁的箱笼还?没打开,日子长了怕虫蛀,要不要趁天气晴朗晾晒出来,顺便也将这府宅好好拾掇一番。
阿筠试探着?问,眼里隐约闪着?几点期待,其余的侍女各自在檐下、廊上无?声无?息地站着?,或是打扇、或是做绣活,各自忙得?整齐,耳朵都朝这边竖着?,等?着?她的回答。
阿菽自来那日便犯了水土不服的毛病,好不容易捱过了盛夏,人整个地瘪了下去,脸色苍白得?像一层透明的纸;阿荏是她妹妹,便是新婚之夜被韶音叫进来斗草那个,她最是活泼爱笑,在谢府中没事?便爱去园子里扑蝴蝶,嘻哈的笑声串成了园子里的风铃,自到了这方小院里整日无?事?可做,闷在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倒是闲出了一身肉,人也恹恹地没了往日的神采,那风铃也再不响了。
“先放着?吧。”
韶音一锤敲出无?数个未尽的尾音,阿筠阿雀都吃了一惊,余下那几个面面相?觑,自是几人欢喜几人忧。
谢候在傍晚的残照中抵达京口渡,当?先去营中向李勖复命。
李勖写给岳父那封密信上的一笔字大得?出奇,这法子还?是韶音教他的,她是个性情急躁的老师,不满他那笔狗爬的字迟迟没有改进,便教给他些邪门歪道。“既如此不长进,你便尽可能将字往大了写,好歹气势夺人!”
谢太傅对着?灯光仔细看横竖撇那,依稀从中瞧出几分?爱女的痕迹,便笑着?教谢迎给他的妹婿回信,信中也没说别?的,只告诉李勖,谢迎已调到了尚书台,如今是尚书度之郎,主管财用。王家的九郎也领了同样的差事?,乃是尚书仓部郎,主管粮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王谢两家已将子侄辈安排到了粮草之处,这便是已经同意了李勖和冯毅的谋划。
此事?原就在李勖意料之中,谢候瞧着?他满面春风,一时以为是因这信的缘故,于是便趁热打铁,当?着?温先生和一众校尉的面道:“姐夫原先怕我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是以迟迟不肯答应我从军之请。此番回去特地征得?了阿父的同意,阿父教姐夫只管放心?,如何带别?人就如何带谢候,若不幸有了万一,沙场上马革裹尸而还?,那也是谢候自己的命,阿父绝不会怪姐夫!”
第050章 第 50 章
讷于言绝非是个长?处, 好?在李勖如今的?身份弥补了这一短,四品建武将军若是想拒绝一个人?,大可不必费自己的?唇舌, 自然?有?许多张嘴替他说话。
祖坤那张嘴上短下厚, 包不住一口长?长?的?马牙, 大笑起来很像李勖那匹新得?的?汗血宝马,这匹马嘲笑人?时?喜欢喷响鼻,此刻便是先用鼻子吭哧了两声, 之后才?与谢候道:“沙场是我?们这些大老粗去的?地?方, 谢郎君金尊玉贵的?人?, 如何受得?了那样的?苦, 郎君说这样的?话不是寻人?开心嘛!”
卢锋也笑,他这些日子时?常带着谢候跑马,言谈间便比旁人?多了几分?随意, “逢春若真有?从戎之心, 何不回朝做个中郎将,既能宿卫宫廷,又可御前行走、参议大事,或是在诸一品武官公府做个记室、司马,不消几年便可外放, 坐镇一方,哪一样不比抛家舍命的?小卒强?不是将军不允你, 只是一旦允了你, 那便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了, 便是谢公开明, 将军自己也过意不去!”
谢候求助地?看向温衡,温衡只管将羽毛扇摇得?稳当, 嘴角抿着一丝顽固的?笑,自是一言不发。
“就、就、就是!”
谢候还想再据理力争,话还没出口就已被褚恭揽住了肩膀,这个结巴极擅插科打诨,“出去跑几圈!几日不见,看看郎君长?、长?进了没!”
校尉、军候们一哄而上,吵嚷着将脸皮气得?通红的?小郎君拥出门去。
大黑马驮着白衣小郎君在校场上撒气狂奔,后边追来一阵大笑,褚恭的?笑声一点?都不结巴,“这两下子,可、可入不得?骑营!”很快便将谢候落下半圈。
卢锋打马经过时?朝谢候投来同情的?一瞥,“大腿无力,没个一年半载坐不稳马背!”虚晃一枪过来,谢候吃惊一躲,差点?从大黑马身上跌落,卢锋笑笑没说什么,意思尽在不言中。
这两下子,在建康城里跑马逐日踏飞花也算够用,真上了战场可就不够看了。
“吁!”
谢候勒马,攥紧了缰绳,冷眼看着一群魁梧精壮的?将官跑到前头去,马背上喘了几息后,“驾”地?一声调转了方向。姐夫有?这群狗腿子帮腔,他自然?也有?救兵可搬。
踢踏的?脚步声渐进,急促得?像是脚后跟都来不及沾地?,单从这声音即可辨出来人?绝不是李勖。他的?步伐总是很沉稳,即便是大步而行也有?呼有?吸,绝无一丝慌乱。
“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