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1 / 1)

“那么深的刀伤,差半寸就割到了心脉,若说痊愈,少说也要?大半年。不过主公身体强健,现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精神也一日好似一日,你别担心。”

谢候叹了口气?,摇摇头没?说话。

“你怎么了?”上?官风抬头看他?。

“你不觉得自从灵奴出事以后,他?整个人?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么?若是没?出那件事,就不会有洛阳之战,如今也不会是这个局面?。”

洛阳、黎阳战役虽相继告捷,但从全局看,却?是个失误的战略。

谢候一想到多线并行的战事,眉目间便浮现出忧心之色,“丧子之痛的确摧人?心肝,我这个做舅父的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亲生?父亲。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我都不觉得奇怪,可是他?……”

这次若非自己心里面?觉得不安生?,鬼使神差地带着?人?追了上?来,李勖此刻已经成了刀下鬼。

谢候顿了顿,嗓音有些艰涩,“我没?想到他?会如此。阿风,姐夫对我的影响或许比阿父都大,在我心里,他?就像那柄环首刀,战无不克,无坚不摧。所以,我实在是想不通,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冲动,他?怎么就那么恨慕容康?谁都知道,那封战书?不过是个拙劣的激将法而已。”

上?官风如今虽然接替了温嫂,仍然只?是个普通的营医,与李勖的接触十分有限,并不了解他?的为人?,对战事更?是不通。

她想了想,轻声道:“别的事我不懂,主公为何恨慕容康,我倒是可以揣测一二?。人?遇到难以消解的大悲痛,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将罪责归因到另外一个人?的头上?,若非如此,这个人就会因为接受不了事实而崩溃。主公他?……他?或许是自责甚深,慕容康只?是一个发泄的途径而已。逢春,你有没?有听过’刚则易折’这句话?主公如此,也许正是因为他?过于刚强。”

“这正是我担心的”,谢候眉宇紧锁,“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父亲,而是三军主帅,谁都能折,唯独他?不能。”

“没有人比母亲更心疼孩儿,夫人?痛失爱子,没?过几日又失去了父亲,她才应该是最难过的人?。”上?官风说着?看向谢候,轻轻问道:“怎的不见你担心她?”

谢候摇摇头,苦笑道:“那是我的亲阿姐,如何能不担心?我阿姐是一个……”

谢候一时间有些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描述韶音,长江上?遭遇长生?道匪,被谢太傅骗到建康后的沉着?应对,身怀六甲治理会稽,一个人?扛过后方的灾荒……这些亲眼见过的、没?见过的,一幕幕都在他?心头掠过,他?盯着脚下的泥土微微出神,默了片刻,继续道:

“你不了解她,我阿姐心性坚韧,远超常人?,这一点,连我姐夫也比不上?。”

上?官风轻揉他?的眉心,柔声?道:“夫人?已经在路上?了,算日子,应该没?有几日就会抵达,她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别担心。”

“但愿吧。”谢候握住她的手,俩人?目光碰在一处,都情不自禁地向前凑去。

忽然,三声?轰如雷鸣的战鼓声?自邺城方向传来,上?官风吓得浑身一抖,谢候忙将她抱在怀里,“别怕,应该还是与往次一样。这里很安全,你在这不要?出去,我上?去看看。”

上?头几个卒子正全神贯注地警戒,见谢候忽然从壕沟里爬上?来,都吓了一跳,“诶呦,谢将军,您怎么在这?”

“你说我怎么在这?”谢候拍拍身上?的土,理直气?壮地反问,皱眉看向前方,“怎么回事?”

“没?多大事,还是虚张声?势!这慕容康可真够下作的,打又不敢打,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折磨人?!”

谢候正色道:“不要?放松警惕,他?虚张声?势是他?的事,我们绝不能松懈!”

“得令!”卒子立刻应道,朝着?邺城方向啐了一口,恨恨道:“黄发虏,等老子打进城的那一日,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围城的李军都恨透了慕容康。

邺城是魏武故城,又经后赵石虎修葺,城墙十分坚固,四?座城门?外皆修有机关重重的瓮城,城门?楼的防御工事一应俱全,铜雀园里更?是积存了用不完的桐油和箭弩。

李军若强攻必定伤亡惨重,因而选择了挖壕围城,一旦壕沟首尾相连,邺城就会彻底成为一座孤城,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慕容康为了阻挠李军的工事,特地命人?制作了十面?巨鼓,专门?赶在李军休息之时擂鼓,同时命燕军做出出城攻击之势。

无论?是三更?半夜还是凌晨午后,只?要?听到鼓声?,李军就要?立刻爬起来备战,燕军却?是干打雷不下雨。李军不堪其扰,几次便松懈下来,燕军瞅准时机开门?杀敌,乘乱往外送信求援。

李军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再有片刻放松,闻鼓而起,实在是折磨得很。

邺城存粮经不住消耗,李军多线作战,粮草也不充裕,慕容康便集结了一批汉人?老弱,将他?们统统赶出城,教他?们去李军营地乞食。

李军能在燕境到处招降,打出的就是王师归来、恢复故土的旗号,如今汉人?父老被鲜卑人?赶出来,怎么能不收留?如此,明知是圈套也要?往里跳。

一想到这些日子受到的窝囊气?,李军士卒凑到一处便要?破口大骂,谢候在上?面?待了一会,确定无事后,将那几个人?支走,重新跳下壕沟。

才拉起上?官风的手,上?头又起了喧哗,一个接一个的脚步声?在头顶腾腾而过,响个没?完。

谢候只?得又爬了上?去,只?见李军的工卒正结队疾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铁锤和钢钎。

“干什?么去?”谢候忙拽住一个人?问。

“回将军,去漳河凿冰。”

“凿冰?为什?么凿冰?”

“引漳河水淹邺城啊!”那卒子满脸都是兴奋,“这些日子真是受够了窝囊气?,淹了他?娘的慕容康,看他?翻白之后还能不能跳起来擂鼓!”

谢候面?色大变,邺城已如强弩之末,挺不了几日了,实在没?有必要?水淹城池。一旦挖开漳河,城中无数百姓都会遭殃,这与屠城没?什?么分别。

“谁下的令?”他?高声?问。

“是我。”

不待卒子回答,一道沉稳的男声?已经回答了他?,谢候心里咯噔一声?,果然,前方的汗血宝马上?正驮着?一个熟悉的男子,他?重新披上?了战甲,除了唇色略有些发白之外,看不出身上?重伤未愈。

慕容康的第二?个指望就这么破灭了。

见李勖在营中走马,李军士卒大噪,杀声?震得铜雀台上?的青砖都在颤动。就着?先前的壕沟工事,一条明晃晃的悬河很快就架在了邺城的头上?。

只?要?李军将闸门?打开,汹涌的河水就会灌入邺城,城中无数军民都会葬身于涛涛冻流,就像黎阳战役中全军覆没?的李军士卒一样。

李勖命人?用楼车挑起一封巨幅战书?,向城中军民宣告,只?要?慕容康肉袒面?缚出城受降,邺城百姓将免于这场劫难。

慕容康大怒,挽着?弓箭亲登城楼,将那封战书?一箭射落,他?派人?朝着?城外高喊:“大燕没?有投降的皇帝,慕容康誓与邺城共存亡。”

李勖厌恶被动的战争,若非谢候苦苦阻拦,李勖立刻就会成全了他?。

谢候为邺城争取到最后三个时辰,日落时分,若是慕容康依旧负隅顽抗,谁都救不了邺城百姓。

水淹邺城的消息很快就在城中传遍,纵然早就知道朝不保夕,早就知道战火一起命若草芥,当死亡的气?息如此强烈地笼罩在整座城池上?头时,人?们还是陷入到巨大的悲痛之中。在最后的三个时辰里,无论?胡人?还是汉人?,他?们都在努力地与各自的亲人?、朋友和心中所爱话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