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1 / 1)

二十岁的慕容郎心思沉重,肩膀却还很单薄,显是?有些承受不住上首那?个玄衣男子的深沉目光,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悬在身前的手?臂已经止不住地?微微作颤。

李勖的目光从他的手?臂上一掠而过,莞尔道:“赐座。”

两?个侍卫应声抬着?一架颇为沉重的坐具入内,慕容景的双眸被那?宝座的金色光芒刺得一痛,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钉立在原地?,一动也动弹不得。

那?正是?被秦人掳掠到长安的燕人王座金蛇宝座。

慕容景眼?中溢出热泪,忽然撩袍下拜,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李勖笑着?走下座,伸手?去?扶他,他执意不起,叩头道:“小子不幸沦落异乡为质,十二年来奴颜婢膝,不曾有一日直身为人!而今金城王大权在握,在朝中根基已深,俨然以太子自居,小子纵得自由,恐怕也是?有家难回!太尉乃当世?英雄,堪为天下之主,求太尉助我回国?夺位,慕容景若有继承大统之日,自当率燕称臣,世?代效忠太尉!”

李勖将手?收回,负到身后,打?量着?他浅金色的头颅,笑道:“扶危济困,君子之道,李某正有此?意。不过,眼?下却有一件烦心之事,令李某一时?脱手?不得,还望足下能助我一臂之力。”

第144章 第 144 章

重阳前三日, 关中三郡全部平定,整个秦境内,除了少数陵邑仍有零星的秦军在负隅顽抗外, 其余大部已经尽入李军囊中。

九九重阳这?日, 李军释放了软禁在北宫的符氏宗亲、外戚等胡人豪强, 因这?日又是大晋太尉李勖的生辰,双喜临门,李勖在行辕大摆筵席, 亲自安抚这?些昔日的贵族。

一日之?内, 从阶下囚变为座上宾, 这?些应邀赴宴的胡人皆有劫后余生之?感, 心里如何想另当别论,表面上无不感激涕零,争先?恐后地向李勖表忠心。

他们的家人提前得到消息, 早就备好了丰厚的赎金, 以贺寿之?名将肥沃的土地、成担的粮食、成群的马匹牛羊、一车车的金银珠宝和精心挑选的妙龄女子献上,李勖婉拒了那?些女人,余下全部笑纳。

筵席在傍晚时?分接近尾声,最?后一杯酒,李勖起身祝道:

“你们在北宫的这?些天里, 家人都很忧心,时?常有人拼死闯行辕, 请求我饶恕诸位, 其中不乏耄耋老者和冲龄小童, 我深受感动, 因此便没有追究他们不遵军令之?罪,将他们全部赦免。自古华夷两分, 彼此仇视已久,然?而,我观诸位,亦见忠孝仁义,可知普天之?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无分华夷。”

话到此处,李勖挥手示意,立刻有侍卫手捧一只只金盘入内。

李勖指着一只金盘道:“这?里面盛有两样?东西,一为玉璧,二为益州所产的蜀锦。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化干戈为玉帛’,今日便将玉帛赐予诸位,万望天下干戈就此息止,无论华夷,百姓皆安。”

李勖没有食言,筵席后即放他们各自还家。第二日一大早,这?个消息就在长?安传遍,虽然?戒严还未解除,胡民们心里已经安定了不少。

宗室符惠私下与姚氏族长?姚昌道:“李勖若是真心接纳我等,就不会只要?我们的财物而拒绝我们的女人,他不愿与我们氐人通婚,眼下怀柔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姚昌把玩着手里的蜀锦,将那?华丽而柔软的布料揉来搓去,阴沉道:“此人不同于寻常武人,城府深沉,笑里藏刀。眼下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我等还是要?静待时?机。”

符惠点头道:“汉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李勖如今还不是皇帝,江左又遭了灾荒,我估计,他在长?安居留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姚昌翘起小拇指,用上面特地留着剔牙的长?长?指甲将蜀锦划出一道口子,他看着符惠,顺着那?小口,将整匹帛布撕成两半。裂帛清脆,符惠面露狰狞,会心一笑。

二人轻轻碰盏,一同饶有兴味地观赏起了庭前歪七竖八的衰草,一小股旋风贴着地皮打起圈,风圈越旋越大,草丛如一片黄海,荡起圈圈涟漪,断枝枯叶卷在其中,随风扶摇直上。

长?安的这?股风很快就刮到了平城。

魏主元健望着羊角风中盘旋的沙砾和茎叶,眉宇紧锁,忧色深重。这?一年来,他一直密切地关注着关中的战局,晋人在一年之?内迅速灭掉了国力鼎盛的西秦,着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不知道这?股风能刮多?久,会不会从关中刮到河南。”元健说着,收回目光,殷切地看向对面之?人。

一年前,晋军兴兵伐秦时?,多?数人皆以为晋军必败无疑,唯有对面之?人铁口直断,“氐人守不住关中了。”

元健对这?位智慧过人的汉臣一直都很信重,经过此事,更是将他视为能够辅佐自己?一统宇内的良相?。如今李勖接手关中,晋军兵锋遥指河南,威胁了魏河套地区的安定,元健心中不安,短时?间内却又没有足够的实力与之?一战,是以愁眉不展,急于知道韩嵬的看法。

韩嵬生就一副奇人之?相?,年逾五旬,满头银灰,面上却无一丝皱纹,双目炯炯若电。

他精力十分健旺,语速也要?比寻常人快,闻言从容道:“依臣之?见,这?股风不仅刮不出关中,还会将关中刮乱。李勖灭了氐人,不过是为我大魏夺取关中之?地扫平道路而已。”

元健面上愁色一舒,“请韩尚书为朕释疑。”

韩嵬绽出一个笃定的微笑,他能做出这?个判断,绝非是信口开河,而是基于对关中和江左局势的反复推敲。

元健是一位对汉人文化十分有好感的君主,他是鲜卑人,本?姓拓跋,为了推行汉制、移风易俗,率先改国姓为元。自即位以来,元健不拘一格启用汉臣,参照汉人的官制和租调推行改革,在河套地区劝课农桑,新兴的魏在他的治理下日渐兴盛,如今已有了逐鹿中原的力量。

肥沃的河套地区接壤秦境,正是元健忧心所在,韩嵬想到此处,便用种地来打了个比方?:

“熙攘往来皆为一个利字,哪些人获利多、哪些人获利少,就如同脚下的土壤,不同的区域自有不同的风貌,君主因地制宜,方?能长治久安。李勖若想真正安抚氐羌,便要?维持他们从前的利益,最?行之?有效的措施,要?么是通婚,要?么是复用那?些旧贵,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韩嵬摇摇头,哂笑着继续道:“这?两种举措,李勖一概不用,仍旧采取治理荆扬蛮夷那?套怀柔之?策,嘴上说得天花乱坠,摆出一副圣明天子的姿态,实际上却舍不得割让一点利益,此举无异于沙地种稻,一定颗粒无收,此为其一。”

元健听了这?一番话,已经豁然?开朗,笑着接话道:“其二,晋军转战千里,离乡背井已近一年,他们打了胜仗,分得了许多?财物,人心思归,李勖恐怕也急于回朝稳定后方?,不会在关中久留。只要?他一走,关中必乱,我大魏当乘势取之?。”

“陛下圣明!”韩嵬拱手道,“长?安有谚曰:’天无时?不风,地无处不尘,物无所不有,人无所不为。’这?片土地的成色,李勖显然?还有的领教。”

“不过”,他话锋一转,淡笑道:“取关中也不必急在一时?。此时?此刻,一定有人比我们着急,他们若是按捺不住,我大魏可取之?利当不止关中。”

洛阳的大风里,一位戴蝉珥貂、腰束玉钩的俊美青年正脚步匆匆地行走在通往宫城的宽阔街道上,寒风将他脑后的金发?吹得狂舞,腰间的龙钧剑随着步伐嗡嗡作响韩嵬预想的不错,慕容康的确坐不住了。

若不是段敬文进?献谗言,唆使燕王将他急旨召回,今日之?关中或许是另外一种局面。

李勖不是符耀,他能在天时?地利和后方?粮草均不占优势的状况下一举灭秦,如今既已占据关中,扼守了潼关天险,挥兵东出不过早晚之?事。

洛阳与陕城相?距不过百里,已经是危如累卵,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而最?佳的进?攻时?机正是当下:晋军师老兵疲,志得意满,后方?灾荒未解,人心思归,关中尚未稳定……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慕容康心急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到燕王慕容玮面前。

其实,这?番利害得失他早就已经上表陈述过,慕容玮本?来已经被他说动,答允了出兵。然?而,侍中段敬文随后上表,说什么“李军锋芒正盛,用兵宜缓”,“洛阳无险可守,为保我大燕万年基业,主上何不迁都邺城,伐晋之?战可徐徐图之?”,慕容玮顿时?摇摆不定,出兵之?事就此搁置。

慕容康想要?当面陈请,燕王却三番四次推阻不见,慕容康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决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上皇叔一面。

不出意料,宫城的侍卫再次将他拦在承明门外,推说主上有疾,吩咐了谁都不见。

“让开!谁敢阻拦,我杀了你!”

慕容康手握在龙钧剑上,朝着拦在他身前的禁军侍卫长?怒目而视。

侍卫长?为难道:“圣命难违,属下也是奉旨行事,不然?项上头颅不保,还请金城王莫要?为难!”

慕容康咬牙道:“我有要?事面禀圣上,若是耽搁了,别说是你,就是你全家老小的脑袋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