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1 / 1)

灵奴如?今识字颇多,虽认不全,却也能糊弄个大概。他凑到阿母身边逐字念道?:“金它言……嗯……还不……嗯……不能耳回,纨,妹,莫,气,亲你!”

“纨妹,亲你!”灵奴露出一口小牙,笑嘻嘻地重复这句话,两只肉坑小手捂在眼?睛上,一边留出一道?缝,冲着阿母道?:“羞羞!羞羞!”

“臭小子!”韶音一把将他拉过来,左脸吧唧一口、右脸吧唧一口,“还羞不羞、羞不羞了??”又将那金蛇软甲兜头往他身上一罩,上下打量一番,满意道?:“唔,金光闪闪的,真像一条小襦裙!”

灵奴顿时不乐意了?,撅嘴道?:“亭亭才穿襦裙,灵奴是男子汉,男子汉不穿襦裙!”说着将软甲脱了?,一溜烟往高眠斋跑去,又去找他外祖父了?。”

第135章 第 135 章

谢太?傅的身子并没有明显的好转, 多少副汤药喝下去,仍是?卧床的时候多,行动愈发迟缓, 多走几步路就?喘得不行, 日常更衣也得要人扶着。

有两次自己拄着杖从高眠斋寻了过?来, 韶音见了好生惊喜,可他老人家一开口?,说的却是?“阿瑾呀, 你?可看到外孙了?”韶音愕然?, 这才知道, 父亲不知不觉间已经越来越糊涂了。

糊涂的谢太?傅连女儿?都认不出来, 却认得灵奴,偶尔清醒时便会给外孙讲《左传》,兴致再高些就?讲《尚书》。

灵奴把《左传》当故事?听, 听得聚精会神, 问题也格外多,直到谢太?傅累得口?干舌燥,靠在隐囊上瞌睡过?去,他还意犹未尽。《尚书》就?全然?是?另一种?情形,谢太?傅才清一清嗓子, 说上一句“咱们今天说一说大禹谟”,灵奴的眼珠已经在屋里屋外转了好几圈。

谢太?傅自己讲得眉飞色舞, 许久才发现外孙没了动静, 一低头, 只见颏下一把长须已经被?编成了胡人的麻花小辫, 最底下还缀了一颗湿乎乎的桃核。灵奴嘴角沾着桃汁,抿着小嘴憋笑, 黑眼珠贼亮亮的,与他阿母小时候一模一样。

“顽劣小儿?,与你?阿父一样不文?!”谢太?傅一边用锦帕给他擦脸,一边佯装生气地训斥。

灵奴一点都不怕他,笑嘻嘻地顶嘴:“才不是?,我阿母说了,阿父文?武双全,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谢太?傅“哼”了一声,手里解着胡子,老调重弹:“外祖父问你?,灵奴是?与你?阿父更好,还是?与你?阿母更好?”

“阿母!”灵奴毫不犹豫,答得极为响亮,又额外奉上一个?锦上添花的答案:“灵奴与外祖和舅父们最亲,大母、三叔和小姑母都是?外人,不亲!”

谢太?傅老怀甚慰,听得呵呵直笑,晚膳都能多进一些。

灵奴从高眠斋出来,照例还会去西府。

这孩子的人缘比他阿父和阿母都好得多,阖府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人,荆氏更是?极疼爱这个?没有血缘的继孙,一日看不见就?要念叨,若是?两日看不见,那必得遣仆妇到东府去打听,生怕灵奴寒着热着。

四娘和李勉也喜欢这个?小侄儿?,一见他过?去就?围着他逗,问他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连赵氏对他也冷不下脸。

韶音当年是?如何对豹儿?的,赵氏心里边不是?不介意,也不想对灵奴太?亲近,免得教旁人以为她攀附讨好。可想归想,一见到灵奴虎头虎脑的模样,赵氏的手就?忍不住张开,想要抱抱他。

她每次抱灵奴都要上下掂量几回,之后大惊小怪地与荆氏道:“呀,这孩子怎么又沉了,才四岁,看着好像比人家五六岁长得都大!”

荆氏乐得合不拢嘴,喜孜孜道:“这孩子像他阿父,模样、性情,哪哪都像,一看就?是?我们李家人!”

有时候觑着保母和阿筠几个?不在身边,荆氏便会低声问灵奴:“乖孙儿?,你?与阿母更好,还是?与阿父更好?”

“阿父!灵奴与阿父最好!”灵奴依旧是?半点不带犹豫,答得脆生生的。

有次荆氏又接着问了一句,“灵奴是?与大母更亲,还是?与你?外祖父更亲?”

原以为这孩子会继续甜嘴哄人,岂料他眨巴着眼睛半晌都不回答,忽而指着一旁的豹儿?问:“大母更疼爱灵奴,还是?更疼爱阿兄?”

荆氏当时被?问得一愣,事?后忍不住与四娘嘀咕:“这孩子可了不得,才多大就?这么鬼机灵,他阿父和阿母的心眼可是?一点都没白费,全教他长去了!”

灵奴回到房中将这些事?一五一十说给韶音听,末了还要背着手,老神在在地点评一句,“他们可真幼稚,总问这样无趣的问题,我都答烦了。”

这孩子近来惯常如此,一逮着阿母就?叽里咕噜地竹筒倒豆子,白日里又瞧见什么趣事?了,谁又说了好笑的话?了……通通讲给阿母听。

韶音开始还觉得有趣,听多了之后,忽然?察觉出一个?问题:这孩子一整天东奔西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俨然?成了个?八面?玲珑的小滑头,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做日课了!

“李杲,我问你?,这些天的日课你?可都做了?”

尽管阿母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好看的笑容,灵奴依旧敏锐地从“李杲”二字里嗅出了一丝找茬的味道。

“灵奴早就想请阿母看看我的字,只是?白日里总见不到阿母的身影,晚上好不容易见了,阿母又时常要批览文?牒,灵奴心疼,不敢劳累阿母。阿母现在要看看么?”

灵奴仰着一张酷肖他阿父的小脸,问得乖巧又真诚。据说他阿父快两岁才开口?说话?,一度惹得家里以为他是?个?哑巴,这孩子才四岁半,口齿却一日胜似一日地伶俐,也不知是?像了谁。

韶音这会儿?无暇思?索这些,只觉一腔火都被孩子一句话堵在了喉咙里,心里边没滋没味地酝酿了一会,火气就?成了愧疚。

前方战事?胶着,正是?攻坚的时候,后方却出现了干旱的迹象。开春已来,荆州、豫州、益州大部已经连续数月无雨,若是?再来十天半月,禾苗枯死,今岁恐怕要颗粒无收。

这几年休养生息,府库充盈,各地常平仓亦满仓满谷,可是?战事?一起?,大军每日所耗粮食以万斛计,三年的积累也只是?将将够用而已。若是真闹了灾荒,前方粮草供应不上,后方再起?流民盗匪,北伐恐怕会功败垂成。

这些日子她为了此事?忙得无暇他顾,早就?将孩儿?忘在了脑后,这会儿?猛地想起?来功课一事?,再仔细打量灵奴,忽然?发觉他似乎又长高了一点,两道眉毛浓黑似墨,末端挑了锋,隐隐有了一些剑眉星目的意思?。

大半年的时日,于大人和孩子是?全然?不同的体验。

大人繁忙起?来,只觉得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去年今日恍惚就?是?昨日,人还是?那个?人。孩儿?却不同,四岁多的孩儿?几乎是?“日新月异”的,他还没有学会时光如水、岁月如梭的过?法,依旧是?一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一天接着一天地度过?,每时每刻于他而言都是?新时新刻。

“去将你?的功课取来,阿母看看。”韶音心里一酸,不由软了声音。

灵奴偷着吐了吐舌头,飞快取来草纸,满脸都是?期待。韶音一张一张地翻看,惊奇地发现,他不光没有落下功课,反而将每一张都写得极好。

灵奴那笔字既得过?谢往手把手相教,又得过?王微之时不时地指点,谢太?傅偶尔也会教他一二。师承虽杂,却是?博采众长,这才没过?多久,就?已经有了点雄浑刚健的风格,比韶音小时候强了不知多少,李勖那笔乱如狗爬的大字更是?与孩子没法比。

除了习字,默写、背诵、释意,韶音挨个?抽查,灵奴样样不在话?下。他阿父临行前随口?说,等到他能将《尉缭子》都认全了,自己就?会回来。灵奴如今不仅能认全,还能流利地背诵。

看着阿母惊喜的目光,灵奴撸起?袖子,又在地上打了一套新学的拳法,嘴里嘿嘿哈哈地大声喝着,小拳头每一下都带出一股乳香味的罡风。

一套拳下来,灵奴累得小脸红扑扑,叉着腰道:“阿父文?武双全,我也是?,我长大要比阿父还厉害!阿母可莫要将我看扁了,如今的功课,我不到半个?时辰就?能都做完!先生们每次问起?我,我就?说要做大半日,这样他们就?不会……”

灵奴说着说着,忽地捂住了嘴,惊恐地望着阿母。

得意忘形,一不小心说了实话?。

阿母的心酸和愧疚显然?已经荡然?无存,眯起?眼睛抟他的小脸,将他的嘴巴都挤成了小鸡嘴,这才意味深长地夸奖道:“灵奴可真厉害!”

第二日,灵奴的功课翻倍。

这孩子懊丧了几日、又适应了几日,很快就?和先前一样,一会儿?功夫就?能做完,剩下时间依旧在府里到处乱跑。韶音留心观察他几日,发觉他是?一日胜似一日地淘气,再不是?以前那个?肯乖乖留在房中的灵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