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1 / 1)

陆思到底出身不凡,毅力过人,为了活命咬紧牙关一动不动。俊才不信这个邪,锲而不舍地挠他,从脚心挠到腋下、脖子,陆思忍得□□,用力过猛,突地爆出一个响亮的屁。

俊才捂着鼻子,嫌弃地扭开脸,围观人群顿时爆发出响亮的哄笑。

李勖沉下脸:“诿责推过,妄图避罪,罪加一等!”抬眸问庾恒,“庾都尉,他们私用军马,当街纵马伤人、欺凌百姓,依照军法,该如何?处置?”

庾恒战战兢兢道?:“禀太尉,军马如同军卒,非战时不可私用,违者当棍五十。若惊扰百姓,则棍八十,外加枷号一月。若有重伤,则棍一百,流三千里。若是再罪加一等,那便?是……腰斩弃市。”

李勖冷睨他一眼,扬声?问在场众人:“诸位父老乡亲,可有为马士所伤者?”

“有!”

先?前那个被军马踩伤了腿的老媪之子早已挤到人群前面,闻言立刻冲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

“这些马士仗着自己是军府中人,哪里将我?们的死活放在眼里!我?阿父去年就是被奔马所伤,三日后气绝身亡,我?去找他们理论,却被他们乱棍打出。我?阿母已经七十高龄,今日又不幸被马蹄踩伤了腿脚,这一卧床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老人家?最怕的就是摔跤,寻常人伤筋动骨还要百天?,她已年届古稀,如何?承受得住?求太尉为草民做主!”

他这一状犹如将濒临决堤的大坝撕开了一道?口子,汹涌的冤情顿时如洪水般奔泄而出,大家?伙往日是敢怒不敢言,如今见有人为自己做主,自然是有冤诉冤、有仇报仇。

李勖静静地听着,脸色愈来愈难看。

这群马士哪里是大晋的军卒,分明就是一群欺男霸女的无赖。大晋缺少?马匹,步兵对?上胡人的骑兵,天?然处于下风。正因如此,朝廷才会不惜花费重金设立军马司,供给?他们双倍的粮饷份例,一切待遇从优,只为能尽快产出优质军马、补足这块短板。

不想,本是为保卫家?国设立的军马司,如今却成?了盘踞在百姓身体上吸血的蚊虫!

“庾恒,你管得好哇!”李勖冷笑。

庾恒身子一抖,用余光瞟了一眼跪得黑压压的人群,汗珠子一颗颗接连摔到地上,将前面的泥土打湿了一小片。

他没?料到今日会是这个场面,慌得六神无主,一个劲地斜眼去看司掾陆向。

陆向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也是没?有想到,今日犯到李勖手里的这些人中,竟会有他的胞弟陆思。他早就告诫过陆思,教他收敛些,今时不同往日,真弄出事来,谁也保不住他。

看太尉的意思,陆思今日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庾恒无能,请太尉降罪。”庾恒半晌得不到陆向的回应,只好磕磕绊绊地重复这句废话。

“不,你怎会无能,你有能耐得很!”李勖指着远近人群,“你的能耐,他们都记着,我?会一笔一笔与你清算。来人,将这几?个罔顾军法、欺压百姓的败类押起来,就地行刑,腰斩弃市!”

庾恒身子一瘫,整个人犹如一条脱了水的鱼干,眼珠发木,没?有一丝生?气。他心里明白得很,太尉这是动了真怒,他对?马士能下这样的狠手,自己也不会什么?好下场。

军马司那十来个侍卫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还是遵照太尉的命令,纷纷走向陆思等人。

“慢着!”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向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李勖冷笑一声?,高声?道?:“马士虽有过错,却都是我?大晋的士卒,合该在战场上杀敌卫国,马革裹尸而死,哪有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随随便?便?处死的道?理?我?听闻李太尉爱兵如子,待下最是宽仁,阁下却杀气甚重,恐怕并?非是太尉本尊吧。”

他说着朝庾恒拱手,一字一顿道?:“都尉,您再好好看看,此人果真是太尉么??只怕是您认错了,误将一对?雌雄大盗、或者是一对?男女细作认成?了太尉和他的夫人吧!”

庾恒一惊,怔怔地看着陆向。

陆向面露凶光,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怎么?死都是死,与其束手就擒,不如奋力一搏!尊家?庾悦少?府惨死之仇,今日不报,更待何?时?”

第130章 第 130 章

庾恒与庾悦一样, 皆出自颍川庾氏。

庾氏是与王谢何郗齐名的侨姓望族,族中数出太宰、司徒、中书令等枢要高官,鼎盛之时, 庾姓刺史、太守遍布江左, 可谓枝繁叶茂, 世代簪缨。

韶音的舅母、王微之和阿泠之母、高陵侯夫人,便是出身庾氏,其祖父官至尚书仆射, 加金紫光禄大夫, 权倾朝野。

今非昔比之时, 祖上荣光追忆起来尤为刺目。而今庾氏凋零, 这一代官位最显者?当属三品少府庾悦,可惜庾少府因煽动百官逼迫谢女放权而被当场诛杀,从此庾氏子弟中再无四品以上高官, 甲族虽在, 朝中已无人。这已经是迁都江陵之前?的事了?,距今已三年有余。

庾氏全盛之时,庾恒这个旁枝子弟亦能平流进取,轻松混个清闲显要之职,日日美酒佳肴, 好?不?快活。如今家族没落,他只能沦落到边镇行伍之中, 甘为马夫之首, 整日与牲畜和草料为伴。

即便如此, 还是要提心?吊胆, 小心?伺候着上头的一个个寒人将?领。就拿如今的骑曹长官、游击将?军上官云来说,这侏儒小儿从前?不?过是王氏碓场中的奴仆, 身份比庾氏的部曲荫客还要低贱,如今却?摇身一变,反过来成了?庾恒的上司。

与庾恒一样境况的没落子弟大有人在,他们?距离往昔的膏粱繁盛太近,距离顺天应命就太远。几次反抗不?成,他们?如今皆游走在全力一击和一蹶不?振的中间地带,怨怼而隐忍,暗中窥伺,静待时机。

陆向这句话就是在提醒庾恒,时机到了?。

陆向、陆思兄弟出身吴郡陆氏,是江南本地的吴姓士族,自孙吴起便是一方豪族。他们?与王谢庾郗这些浮江而来侨姓士族之间本是谈不?上友睦,谢太傅主政时便极力弹压陆家,何氏、庾氏对这些吴姓之人亦多排挤,直到会稽王父子当政,顾、陆等姓方才重新得到重用。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士族之中唯有谢氏硕果仅存,余者?也就放下旧怨,凑在一处抱团取暖、一致对外。

他们?对李勖这个行伍起家之人又畏又恨,陆向之所以敢动杀念,一则是为胞弟陆思和自身性命之故,实在被逼得无路可走,二则也是恨意胜过畏惧,打算新仇旧恨一起了?结。

陆氏对李勖之恨更甚于庾恒。

李勖诛杀赵勇、夺取豫州之时,豫州主簿陆僧儒拒降被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向的堂伯;李军入荆州后?,江陵太守陆泰意图谋反,被北府军当场枭首,这人与陆向的关系更近,乃是他的亲四叔。

陆向之所以未受牵连,还能在军马司中谋一个掾属职位,还是多亏了?族人陆琦之力陆琦与庾氏互为姻亲,他本是何穆之帐下老将?,何穆之与叔父何冲不?和,李勖为打压何冲势力,初入荆州时便重新启用了?一批何穆之旧人,陆琦也在其中,如今仍在襄阳军中为参将?。

这些错综复杂到令人头疼的关系还只是冰山一角。

庾、陆等衣冠甲族犹如百年古树,地上之冠虽凋,地下之根仍盘踞错结,不?仅彼此互相勾连,亦与脚下土地合二为一。若是刀砍斧斫、挖地三尺,虽然能将?他们?连根拔起,只怕这片土地也要被折腾个满目疮痍。

兵者?,兼弱攻昧,取乱侮亡,务求一击毙命,为政却?是妥协之术。诚如谢太傅所言,社稷安稳也是百姓之福,如今这般重用寒人从而将?旧士族边缘化,令其自然凋谢,已经是最上乘之法,余下只能交给时间,想来不?经几朝代谢,不?能排尽余毒。

如此时日漫长,期间难免有毒火生疮之时,便如眼下这般。

得陆向一句提醒,庾恒率先从地上爬起来,紧接着,先前?那些装死?的马士一个接一个地起身,俱都虎视眈眈地望向面前?的布衣男女。

沈核瞅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恍然大悟:太尉和谢女也是肉体?凡胎,没了?符绶印玺和随从人员,这两人也不?过是两具会喘气的躯体?而已,有甚可怕。

他想着便挺直了?腰杆,按着佩刀走到庾恒身侧。他早就说过,在这襄阳地界,就是李太尉也没有庾都尉大。

庾恒既然动了?鱼死?网破之心?,人便没有了?先前?的慌乱,上下打量着李勖的一身布衣,摇头晃脑地笑了?起来,得意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竟然敢冒充太尉,就连本都尉都差点被你骗了?!你们?潜入边镇必定居心?不?良,合该是秦人派来的细作!来人,将?这对细作给我拿下,押回军府审后?发落!”

话音才落,身后?的士卒便齐刷刷地抽刀,紧盯着李勖的手,小心翼翼地朝着他缓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