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1 / 1)

“报!”

门口忽然传来侍卫的通禀之声,原来是夫人听说前堂气氛胶着,特地遣人为众将送来桂花冰糖莲子羹。

仆从聚在?门口,以朱漆食盘承载琉璃盏,递送给?门口侍卫,一道道传入堂中,放置在?众人面前几案上。

他?们的身影遮挡了门口的光线,日色西移,透窗而入,舆图上便是半明半暗。

李勖不由将目光移向明亮的西方,自益州慢慢过渡到?秦境,忽觉豁然开朗,继而朗声大笑。

众人面面相觑,上官云道:“主公何故发笑?”

李勖摇摇头,撩袍坐回榻上,舀了一匙莲子羹,只觉口齿生香。夫人喜欢捉弄他?,每次他?假装上当,她便能弯唇一笑。算起来,他?也是许久没吃过这个了,今日也是沾了众人的光。

他?胸怀大畅,将莲子羹几口喝干,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掠过,笑道:“逢春带回来这份舆图可谓是千金难换,诸位为何一言不发?”

大伙无话可说时便齐齐拿目光求助于温衡,温衡撂下羽毛扇,一把长须动了动,最终还?是低头食了一口羹。

他?们这些天已经?将何威当年的攻伐路线推演了无数遍,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若想疏通石门和泗口,所需的民伕何止千万,这么多人自然不能从江左征调,只能派遣一只先锋队伍拔下黄河口的虎牢关,之后?就地征发。

只有泗水道和汴水道贯通,主力队伍才能渡河,在?此之前,这只深入敌境的前锋既无援军也无余粮,只能单兵作战。

河南大部地势平坦,没有丘陵林地掩护,极易受到?骑兵冲击,鲜卑人只需坚壁清野、以逸待劳,很容易将这只前锋队伍打垮。即便上天庇佑,水路疏通,骑兵倚仗速度优势,也很容易将晋军的粮道再次截断。

不利之处还?远不止这些,北伐不比内战,不唯耗资巨大,所费时日也必然十分漫长。

晋军多为南人,习惯了江左湿润温暖的气候,渡江后?多会水土不服,加之战事激烈、粮草吃紧,不消胡人费力,仅冻病饥渴这关就能要了半数人命!当年何师打到?枋头时,燕人往井水里投毒,晋军为了活命,只得一面艰难推进?,一面就地打井取水,其中苦烈难以尽述,纵然是身经?百战的北府将,想到?这里亦心有戚戚。

北府军不怯战,可是面对这样一场几乎毫无优势、注定惨烈的战争,他?们实?在?是笑不出来。

上官云见李勖不动声色地打量众人,似乎成竹在?胸,心中不由一动,笑道:“不是大伙不想说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逢春带回来这张图就像是郎中把脉,将病灶一一指了出来,的确是千金难换,只是……难免教人心情沉重。”

见李勖没有愠色,上官云又嘻嘻一笑,拱手道:“大伙还?盼着能有一张良方!”

“你这个说法倒是贴切”,李勖面色微舒,尔后?摆手道:“先诊脉,后?开方,不急。”目光落到?卢镝身上。

卢镝心领神会,起身道:“不瞒主公,此行深入燕境,我等所起作用甚微,这份舆图几乎全靠逢春一己之力完成。此前渡江伐冯,也是他?献计改造辎车、云梯,为我军节省了无数人力和时间。这样的人才,若是教他?继续屈居于队主之位,那便是埋没了,是以,属下想保荐谢候为校尉,恳请主公恩准。”

李勖展颜,“既然人才难得,我便也想与你争一争,往后?就教谢校尉留在?武威堂行走,你意?下如?何?”

卢镝还?能如?何,他?本就与谢候私交颇笃,当下只凑趣道:“虽是不舍,既然主公开口,属下也不得不割爱了!”

“诸位以为呢?”李勖环视众人。

众人皆以为不妥,只是无人敢说。

从队主到?校尉,这便是连提三级,这还?不说,入武威堂行走,那便是入了中军大帐,往后?可以直接参预军机,可谓是一步登天。

谢家真是结了一门好亲,王、庾、郗、何各家接连凋零,唯有谢氏屹立不倒,那童谣流布甚广,真真假假、议论喧嚣,他?们家不光没有受到?丝毫牵连,子孙还?接连被委以众用。

谢韶音一介女流,不仅手握禁军兵符,看李勖的意?思,北伐之后?,后?方政务仍要尽数委付于她;谢迎寸功未立,如?今已是扬州刺史?,执掌整个大晋的财赋重区;他?的族弟谢茂由吴兴太守任上调往会稽,名义上仍是太守,实?际上相当于提了半级;就连谢往这个草包也被安排了一个职位,教他?到?新成立的州学里编书授课,教化蛮人。

这些便罢了,除了谢韶音有兵权外,其他?都只是文职,谢候虽在?军中,也不过是一个小队主而已,可若是照着眼下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恐怕他?很快就会与众人平起平坐,那便不得不教人警醒了。

卢锋想到?此处,不禁使劲剜了卢镝一眼,这个二弟与上官云一样,十足的佞臣相,主公递给?他?一截草棍,哪怕是沾了狗屎,他?也能顺着竿子往上爬!

他?思来想去,还?是想提醒李勖几句,才要张口,忽然看见温衡在?对面冲他?微微摇头。

温衡移开视线,朝着上首拱了拱手,笑道:“谢郎君是主公的妻弟,又年纪轻轻,主公爱护有加,将他?带在?身边历练,我等自然没有意?见。据衡所知,主公的亲弟李勉已入伍多年,他?为人温厚谨慎,德行端正,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如?今却赋闲在?家。正所谓内举不避亲,不若教他?一并入武威堂,如?此一来,谢郎君遇事也有人一并参详,似乎更为稳妥些。”

温先生的羽毛扇一摇,众将就像是开闸泄洪时的大肥鱼,一条条争先恐后?地往外蹦跶。

卢锋暗中朝着军师竖了个大拇指,眉开眼笑道:“对呀,怎么把三郎忘了!上阵还?得是亲兄弟,如?今内外诸事皆仰仗主公一人,主公夙兴夜寐,为社稷鞠躬尽瘁,我等看在?眼里、忧在?心中,若是三郎能到?武威堂中效力,我等也可安心呐!”

“对、对!”褚恭拍起巴掌,睁着一双溜圆的豹眼说瞎话,虽是结巴,嗓门却高,字字带着回音:“三郎可是、是个人才!平白埋、埋没了,岂不可、可惜!”

“霄云”,他?说完又捅身旁的徐凌,“你、你说是不是?”

徐凌只得点?头道:“的确,三郎之贤,有所耳闻。”

他?这话虽是形势所迫,倒是算不得假,连他?在?内,堂上诸将没有谁不认识李勉,不仅如?此,还?个个都收了他?的好处,虽则只是一筐枣子,但?是吃人的嘴短,这个时候也不妨为他?说几句好话。

这事还?是拜荆氏所赐。

迁都之后?,韶音便派人将这京口那一家老小都接到?了江陵,与他?们夫妻二人合府而居,依然是照着从前的格局布置庭院,以花园相隔,日常各走各门、互不打扰。

听闻谢太傅卧床,荆氏携李勉过来探病。

韶音领了她这份情,却是没有应她的请。

荆氏是来为李勉求官的,这个官还?不能是武官她老人家不想教亲生儿子遭李勖那份罪因而必得是清显文官。

韶音教她回去为李勉请个先生,先学会了写字再说。

自打出了赵阿萱那回事,荆氏就打心眼里畏惧这个新妇,许久不见,谢女大权在?握,身上的威势比从前更添三分,荆氏愈发不敢在?她面前饶舌,可是回去之后?却越想越气。

自古出嫁从夫,管你是什么出身,即便是公主出降也要孝顺舅姑。谢女倒好,不仅没有晨昏定省,还?故意?将他?们一家老小隔离开来,几乎是等同?于别府另居了。

最可气的是,她与阿家分院而居,却将自己的阿父好生养在?身边,与她和李勖同?住。

李勖十天里能有一天过到?西院来看看就算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可对谢太傅却全然是另外一个态度,只要回府便要去探望,偶尔还?会亲手侍奉汤药,简直比亲生儿子还?要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倒插门的女婿。

荆氏越想越窝火,李勉劝她知足:“咱们如?今衣食无忧,阿母莫要自寻烦恼。”

“我是为了谁?”荆氏气得发抖,抖歪了头上的大金簪,“二郎如?今可是太尉,你知道太尉是啥意?思不?那可是宰相!就是赵高、王莽和曹操!你呢?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你就是个阿斗!丢不丢人?”

李勉常被家人比作这位蜀汉孝怀帝,听得多了,心态已经?磨练得非常平和,憨笑道:“好歹是个皇帝,有甚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