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1 / 1)

他对?谢候白眼?相翻,谢候却对?他垂以青眼?,态度格外亲厚,一上来便揽住他的肩膀,热情问候:“你阿姐近来可好?”

上官云发觉他的嗓音也变了,从前是公鸭嗓里略带些阴柔气,如?今阴气尽去,阳刚尽显,全然?是成年男子的清朗之音。

上官云更讨厌他了!

“没有登徒子骚扰,甚好。”上官云甩掉肩上那只自来熟的手,冷哼一声道。

谢候浑不在意?,只用姐夫看小舅的目光看着上官云,亲切地垂问他:“阿云近日可好?多日不见,甚是惦念。”

上官云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甲板,心里百般告诫自己,此贼是主公的亲小舅、夫人的亲阿弟,如?此念经一般默诵数遍,这?才忍住没有当胸挑他一枪。

这?个时节的邗沟水清碧如?玉,夹岸丹枫红如?晚烧,一行人顺水而下,如?行画中。谢候远眺前方城郭俨然?的广陵城,心怀大畅,随口吟道:“沵迆平原,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柂以漕渠,轴以昆岗,真乃重?关复江之隩,四会?五达之庄。”

上官云心道:什么鸟言!看谢候益发不顺眼?。

行过长洲泽,舟上诸人皆看到?一幅奇景:两岸沼泽中有成千上万只麋鹿聚群而食,闻得?水中舟行桨动之声,这?些麋鹿整齐划一地扭头回望,一对?对?圆溜溜的鹿眼?定格了一般,看起来既诡异又好笑。

谢候道:“想来此处已是东阳县境内了,张华《博物志》载此地多麋,’千千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曰麋畯。民?人随此畯种稻,不耕而获,其?收百倍。”

卢镝如?今对?他是心服口服,大赞道:“这?可真是读书万卷如?行路万里啊,此地的确是东阳县麋畯!”

谢候微微一笑,从头上取下一只簪笔,探身往河水里蘸了蘸,几笔便在甲板上勾出一幅惟妙惟肖的千麋图,只可惜水渍干得?太快,最后一笔方才添上,整幅画已经消失了大半。

围观兵勇直呼可惜,卢镝更是惋惜得?直拍大腿,“这?么好的画,若是能留在纸面上,悬于室内正堂,岂不美哉!”

谢候摆摆手,唇角的弧度扬得?很是矜持,“不过是随手乱涂罢了,若卢兄不嫌弃鄙人技法粗陋,回去自当重?画一卷奉上。”

卢镝大喜:“逢春所画必当传世,卢某便厚颜领受了!”余下兵勇围着谢候,纷纷讨起画来。

谢候视线越众落到?上官云面上,“听闻阿云如?今下榻之处甚是朴洁,北壁上除了一盏莲花灯外空空如?也,正好悬挂一轴奔马图,回头我送你一幅。”

他知道的这?么细致,自然?是有人对?他说过,上官云气得?七窍生?烟,将?“不必”二字喷得?火烧火燎。

谢候大笑,指着他道:“小矮马,教你狂,心眼?压住了个头,活该你长不高!”

上官云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谢候方才说得?乃是一句胡语,他这?一趟没白走,不唯将?燕境几处要塞地形摸得?清清楚楚,更学会?了一口流畅的鲜卑语。

“我说,咱们俩亲如?兄弟,你不必与我客气。”

上官云直觉他那话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眼?风一扫,见卢镝等人都咧着嘴看他的笑话,他怒中生?智,忽而笑道:“上官云倒有一事?相求,还望逢春鼎力相助。”

谢候盯着他脑袋顶上那只为了显个头而特?地定制的高冠,寻思?这?冠要比他的脸和脖子加一块都长了,这?么日日顶着,个头岂不要越压越矮,回头得?与他阿姐说说才是。

上官云咬着牙,笑得?阴恻恻,“主公和夫人于我有大恩,无异于再?生?父母,上官云有心拜他们为义父义母,尽孝于膝下,届时还请逢春做个见证。”

谢候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小矮马的手段愈发毒辣了,从前只是在他阿姐耳边进献谗言、对?将?来的姐夫大加诋毁而已,如?今竟然?学会?了釜底抽薪自己要做他的姐夫,他却甘于做自己的外甥,好一条毒计啊,也不知道是跟哪个毒夫学的!

上官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踅到?先前那幅水渍千麋图的遗址上,碾着马靴道:“咱们俩亲如?兄弟,逢春,这?点小忙你不会?不肯帮我吧?”

“我阿姐和姐夫正值青春年华,收你为义子,恐怕有违常理。”谢候乜斜他,顿了顿又道:“再?说,大丈夫行走于天地间,当凭借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上官将?军素有凌云之志,如?此作为,不怕世人误解你是攀附么?”

卢镝等人原本是打定了主意?看他们两人的热闹,不成想俩人的话竟渐渐露出锋芒来,众人都怕他们年轻气盛为几句话大打出手,都合拢过来,想要将?这?一截岔过去。

岂料上官云年纪虽轻,涵养倒不浅,谢候说他攀附,他混不在意?,反倒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嘻嘻道:“主公与夫人,大人也,上官云与他们相比不过是一介小子尔,德行高低本就与年齿无关,更何况有活命恤养之大恩?云以为,拜他们二人为父母实在是名?正言顺之事?,主公为人宽厚,夫人素有慈心,想来不会?拒绝。至于攀附不攀附……呵!愚夫之见罢了,谢郎君不必多虑。”

……

后半程路,谢候蔫头耷脑,落了水的孔雀再?也开不起屏。

好几次热血上头,想要拔剑与上官云一决雌雄,手已经摸上了巨光镶金嵌玉的剑鞘,眼?眸被上官云手里那杆朴素的银枪一晃,他那热血很快便凉了,暗忖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逞匹夫之勇,小矮马得?意?一时,未必能得?意?一世,眼?下还是屈身守分、静待天时为好。

直到?抵达王灵素府上,谢候方才露出欢颜。

众人择在广陵歇脚,旁人皆下榻于驿馆,谢候则因韶音嘱托到?阿泠府上探望。阿泠如?今辟府另住,府中陈设雅洁清幽,除了仆婢侍卫外只有她和亭亭母女二人,日子倒是过得?安宁。

谢候登门,阿泠喜不自胜,亲自下厨为他整治酒席,谢候抱着小亭亭随到?厨下,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话。

阿泠牵挂韶音的身体?,谢候却一问三不知,问什么都答得?模棱两可,阿泠无奈道:“等到?你抵达江陵,阿纨应该也快发动了,届时一定要写信与我报喜,千万莫要忘了!”

谢候那句“阿姐何不与我一道回返”堵在喉咙里,几盏酒入腹,艰难咽下。

阿泠如?今是有家难回。

家人阻挠离绝,逼她携女返回广陵,只那一遭,阿泠的心就被伤透了。

她虽一早就生?出与冯毅离绝之心,可毕竟夫妻一场,纵然?情分没了也不至于生?出置死之仇,冯毅终究是亭亭的生?父,他死于卢锋之手与死于李勖之手也没什么两样,隔着这?一层,阿泠便不愿意?回到?江左,不知该如?何面对?韶音。

更何况,高陵侯与谢太傅斗得?你死我活,子女们纵然?不知个中详情,仅凭猜测也能想得?一二。阿泠何其?聪慧,如?此一来,她便宁可孤零一人留在广陵。

谢候心里记着韶音的叮嘱,言语间不提姐夫半字,阿泠亦是避亡父不谈,也不过问九郎和十二郎两位兄弟,除了问候母亲几句,话里话外便只有韶音和亭亭。

姐弟二人一顿饭吃得?言笑晏晏,只是从前许多寻常事?都成了禁区,各自小心翼翼,心中委实压抑,谢候有心早日启程,见阿泠表姐神色依依,心里边又不忍,因便自作主张多留了几日。

亭亭被他抱着去过几次驿舍,上官云看不上谢候,倒是很喜欢这?个生?得?犹如?蒲桃一般水灵的小女郎,亭亭也很喜欢这?匹小矮马,露出一口没长齐的乳牙叫他“上官哥哥”。

谢候暂时搁置私人恩怨,冷冰冰地与上官云解释:“哥哥是胡语,就是阿兄的意?思?,胡人称呼阿姐为姐姐。”

广陵地处江北,与胡地毗邻,两地民?俗相互渗透,有些说法已经在边境流传开来。

上官云恍然?,笑着问亭亭:“哥哥已经知道了你的乳名?,还不曾请教你的大名?。”

一岁多的亭亭说话已经很流利,脆生?生?地回答:“我姓王,名?焕玉,焕然?一新的焕,莹洁如?玉的玉。”

“她不是……”上官云话说了半截,眼?神询问谢候。

这?孩子本应姓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