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1 / 1)

女儿没?有发觉他的异状,还在继续展示令父亲感到后背发凉的聪慧:

“若想看清楚这张网附着在何处,非得教它动起来不可?!我已提前写好了一封伪书,告知那两个胡女,存之迟迟不回师,是?因?为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一鼓作?气伐燕!燕人夹在秦魏之中焦头烂额,如今最怕的就是?我大晋趁机发兵攻打?它的后方,我放出这么一个大消息,这张网必然会动起来,凝光在荆州想必也?会忙得不亦乐乎,存之自?然会收拾她,至于那个蒜子么,凝光若能将?她留下最好,女儿一个人对付她就够了!”

“阿父?”

韶音说完这一番话,忽然发觉阿父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劲,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像是?闪烁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经她提醒这一声,谢太傅眼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转瞬即逝,摇着麈尾走到窗边,“也?好,就依你之言。不过?,那个蒜子绝不能再留在府中。”

“那怎么行?”韶音有些着急,“我既已知晓她的底细,自?己留心防备着,再教人暗中盯紧她就是?了。凝光走后必然还会再与她联系,我将?她留在身边,也?好沿波讨源,万一下游还有其他细作?,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阿父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担忧你的安危。”

谢太傅缓了语气,意思却是?不容置疑,“凝光那里,就照你说的安排,至于那个蒜子……你打?发走凝光后就暂且留在公廨中,莫要再回后宅,等为父回来再与你商议对策。切记,为父回来之前,你决不可?任意行事。”

“阿父要去哪里?”

韶音皱起眉头,觉得谢太傅的背影有些难以?捉摸。

“答应我!”

“……好吧,我答应阿父。”

谢太傅满意地点点头,挥手教她和孟晖出去。

窗外翠竹潇潇,甬道两侧间植雪白茉莉和五色芍药,微风拂过?,花影扶疏,团团簇簇印在爱女轻盈的鹅黄色裙裾上,软绸流淌,斑耀跃动。

谢太傅目送着小儿辈走入明媚的春光里,一回头,面孔已遮蔽在白鹭洲头那株百年老槐的阴影之下。

高陵侯接过他带来的那壶酒,揭开壶盖嗅了嗅,先为他斟了一盏,接着又为自?己也?斟了一盏。

“姐夫是?稀客,算起来已经有几年未曾踏足白鹭洲了,我们喝一盏吧。”

谢太傅淡淡道?:“这酒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

高?陵侯的手悬在半空中,几息后撂下,微笑道?:“看来,姐夫今日是?要与我说说心底话了。”

“那两个胡女,是?你派去的。”

谢太傅平静地陈述,韶音不知道?当日王氏串联各家起事的细节,他却一清二楚。那两个胡人踩着午时三?刻的时辰入府,不是?高?陵侯派去的还能是?谁?若是?王氏事成,恐怕他和韶音这对父女此刻已成了冢中枯骨。

“我就知道?,你迟早都会发现的,大势已去,再多的作?为也?是?徒劳了!”高?陵侯很是?唏嘘。

“王珏!阿纨可?是?你的亲甥女,她何其无辜,你怎么忍心!”

“阿泠就不无辜?”高?陵侯冷笑反问,“姐夫啊姐夫,你可?是?把王家、把阿泠都坑苦了!我这几日一直都在想,若是?当时没?中你的圈套,而是?将?阿泠许配给李勖,今日被囚禁在这里的会不会就是?你了。”

谢太傅默了许久,估计着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美妙的假设里了,这才轻笑一声将?他拉回现实,“玉公,愿赌服输。”

高?陵侯的目光锐利地乜射过?来,“姐夫今日大驾光临,不会是?只为了在手下败将?面前耀武扬威一场的吧?”

说着便将?酒盏往唇边递。

谢太傅一把按住他,“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凝光第一次出现在建康,正是?在你王氏举办的上巳兰亭宴上!”

“你怀疑我早就知道?她是?胡人?”

高?陵侯被他这话激怒,“凝光是?随着何氏一道?入京的!更何况,当日是?阿纨非要习舞剑,之后我阿姐才从?何威手里将?凝光赎买回去,我如何能未卜先知?”

“你既能堕落到与胡人勾结的地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谢太傅眯起两道?狭长的凤眼,语气鄙夷道?:“当时阿纨年纪尚幼,你阿姐更不知你人面兽心,受了你的蒙蔽也?未可?知啊!”

高?陵侯牙关咬紧、腮骨凸起,他之所以?号玉公,便是?因?为人生得如同一块羊脂美玉,即便上了年纪,依旧温润端雅,像这般模样已经是?愤怒至极了。

不过?,他很快便从?愤怒中抽离出来,开始揣摩谢太傅说这话的心态,接着便呵呵地笑出声来,“姐夫啊姐夫,你到底想说什么?谁都能指责我勾结胡人,唯有你不能。当年何威为何伐燕失利,你和我,还有司马弘都做过?什么,难道?你都忘了?”

谢太傅的脸阴沉下去,果然,凝光与当年那件旧事有关。

一场战争缘何失败,其中的因?素可?谓复杂,然而究论?分量,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何威自?己指挥失当是?一方面,朝中各家联手给他使绊子亦居功甚伟。

士族天下,最要紧的就是?平衡二字,何威已占据上游地利,其他各家怎么能允许他再立北伐之功。

司马弘、高?陵侯和谢太傅自?动结成了短暂的联盟:对前线发回的文牒一拖再拖,对援兵和粮草之请能不应就不应。

何威亦是?士族,士族领兵与北府将?不同,他们军府中的幕僚亦多数都是?士族子弟,因?着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和利益纠葛,这里面自?然也?有姓王、姓谢和姓司马的。

他们受家族托付,借助近水楼台之利,只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容易庇护一两个鲜卑细作?,让他们蒙混过?关。

……

“怎么,你终于想起来了?”每当看到这位姐夫脸上的云淡风轻一扫而空,高?陵侯都会感到由衷的愉悦。

“两军交战,营中难免有对方的细作?。”谢太傅冷冷道?。

“你说的不错,更何况,你只不过?是?对你的族兄和族侄稍加暗示而已,并没?有留下任何把柄。”高?陵侯笑着为他补充。

“据我所知,当年那几个细作?早都已经死了,并且自?那之后,我不曾与胡人有过?半分联系!”谢太傅低声为自?己辩驳。

高?陵侯开怀大笑,“渡之!你这一辈子,处处都算计得高?我一筹,唯独在这件事上算错了。不光是?你,我和司马弘也?一样,我们只是?稍加暗示,再往后,什么都没?做。”

这个笑容来得快,收得更快,他很快就沉默下去,脸上浮现出沉痛的神情,“我也?以?为,当年那几个细作?都死了,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若不是?九郎与阿纨在江边遇到那伙胡人,九郎又恰巧捡到了她们用来联络的印信,我也?想不到,这些细作?竟然如阴沟里的蚊蚋一般,已经在暗中繁殖得密密麻麻,打?也?打?不尽了。”

“难怪!”谢太傅哼了一声。

李勖遣人将?江左出现鲜卑人的消息告知于他,他没?有半分拖延,立刻着人前去调查,可?耗费数月之功,最终却一无所获。

原来是?王家捷足先登,提前将?凝光和她的党羽庇护起来了,他们自?那时起,就已经开始为自?己和冯毅铺垫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