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1 / 1)

早就?不是?十三岁的小女郎, 每长一岁就?生出一岁的边界,如今就?连与阿父撒娇都守着分寸, 再也不似儿时那般随意。

像这样紧密相拥的肢体相触,似乎也只有那个姓李的做起来才不会教?她觉得冒犯。

凝光却像是?格外激动,将她搂得很紧,韶音便觉得这个拥抱有些漫长,缓了一瞬才将臂弯合拢,轻轻安慰起师父来。

自幼丧母,再没有任何?一个女性长辈比师父更亲密,情分到底不同。

忽然,一声锐响从门?外传来,凝光像是?受了惊吓,一下子?将她放开。

韶音循声望去,这才看见门?口立着一个瘦削的年轻女郎,与凝光一样的雪肤乌发,只是?穿着葛布麻衣、一身?短打,背上负着个大行囊。

她脚边散落着刚刚打碎的茶盏,这会儿正朝里面张望。

几个婢子?来不及阻拦,都跟在?她身?后。

她人是?立在?了门?外,眼神却早就?跨过门?槛,在?内室横冲直撞几个来回了,目光与人相接时丝毫不知躲避,有点像是?林间?野兽。

“不是?教?你在?外头好生等着,你怎么跑进来了!”

凝光皱着眉斥了她了一句,擦了擦眼角,回头与韶音解释:“她叫蒜子?,是?我三年前在?襄阳救下的一个小乞儿,这几年一直都带在?身?边。这孩子?一家老小都死于胡人之手,一早便乞食为生,因无人教?导,什么规矩都不懂,性子?生得很,阿纨别怪她。”

“这么说来还是?师妹”,遭遇又与自家那人极像,韶音不由?生出了恻隐之心,便招呼道:“蒜子??你过来。”

凝光赶紧阻拦,“她不懂规矩,小心冲撞了你。”

“无妨,师父莫要与我生分。”

蒜子?看向凝光,见她终于点了头,这才迈步入内,见了人也不知道行礼,就?那么直勾勾地一个个看过去,看罢了人又直眉楞眼地打量起四周的摆设。

“放下!”

她似乎看上了屏风前那个莲蓬香插,手刚探过去一半,被凝光喝了一声,又讪讪地放了下去。

“你喜欢这个?”

韶音并?不介意,教?阿雀将香灰清了,东西干干净净递到她手里。

“喜欢便拿去,在?师姐府里就?和在?自家一样,不必拘束。”

蒜子?将香插接到手中?,果然是?爱不释手的模样,刚想?要装进背囊,看凝光脸色不好,下一刻便将东西重重地撂了回去,“我不要!”

语调生硬。

“行了,你快出去吧,外头候着我,不要乱摸乱碰,也不要四处乱走!”凝光紧着打发了她,再看韶音不免有些歉然,“不请自来,又带着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孩子?,是?师父唐突了。

“师父这是?哪里的话,您是?阿纨的家人,自分别后阿纨没有一日不想?念您,如今高兴还来不及呢!”

韶音教?婢子?们领着蒜子?下去转转,吃的玩的尽可着她来,又问凝光:“师父从何?处而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阿纨好早去接您。如今兵荒马乱,您和蒜子?二人在?外行走,想?起来总教?人后怕。”

凝光安慰地朝她笑?笑?,将这几年的辗转大致讲述一遍,日头已经西斜了。

“原来如此,您可是?将我害得好苦!”韶音忍不住埋怨。

姓李的一早就?说,没有哪个舞姬能做到她描述的那般神乎其技,除非是?功夫过硬,可那便不是?舞,而是?武了。

当初还以为他是?胡诌,安慰自己而已,谁知真被他给说中?了,如此倒不是?自己练到了瓶颈,而是?这门?技艺本身?就?到了顶。

韶音想到此处不由莞尔一笑?。

凝光却肃容朝她一揖,“师父是?卑微之人,非如此无以自保,当初瞒着太傅和夫人也是?不得已,十七娘谅我!”

“师父言重!”韶音急忙将她扶起,“生于乱世之中?本已不易,何?况女子?。”

“十七娘长大了!”凝光眼眶一热。

“这么多年过去,再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师父这回就安心在府里住下,江北那边我教?人留意着,总比您单枪匹马一个人容易些。”

凝光要找的人是她一母同胞的阿姐。

她本是?谯郡蒙县人,自幼与阿姐相依为命,早年间?何?威伐燕时,两军曾交战于蒙县,凝光与阿姐被乱军冲散,自此天各一方。

祸不单行,凝光因貌美被何?威部?下掳到军中?充当营妓,后来又因身?段柔软、天资出众被选入乐府成为舞姬。机缘巧合之下,她在?习舞的几年里练就?了一身?功夫,后来被谢夫人以重金赎买,成为韶音的教?习,这才算是?彻底脱离苦海。

阿姐下落不明?,成了凝光的一块心病,是?以,她辞别谢家后便重回江北寻亲。可惜中?原边境地带历经数年战乱,早就?成了一片丘墟,记忆中?炊烟袅袅之地,如今已是?白骨露野,千里无人。

她不得已又顺着泗水寻到彭城、下邳,一路打探直到广陵,四年里竟是?一无所获。索性又渡江回来,京口、建康都走一遭,心里已然是?无望了。

韶音听得心下恻然,说是?生离,恐怕早成死别,兵荒马乱的年月,有几人能像上官姐弟那么幸运,方才说派人去江北打听,也不过是?安慰之语罢了。

凝光苦笑?起来,眼角的细纹便有些明?显,这么近处看着,两鬓也有了几根黄白驳杂的碎发。

“师父也老了”,她抿了抿鬓角,又转愁为喜,笑?道:“此次前来,本就?是?打算叨扰你些时日的。听说你有了身?孕,我和你师妹没有别的本事,凭借一身?武艺,也可给你做个护卫,比男子?便宜一些。”

“师父!您……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韶音欢喜之余难免有些害羞,如今才三个多月,小腹并?不明?显,日常衣衫又宽大,不知情的人都看不出来她已身?怀有孕。若不是?身?体偶尔不适,就?连她自己也常要忘了快要做母亲。

“谁人不知谢十七娘嫁了北府李勖?李夫人有喜,还用得着特地打听?”

凝光笑?着打趣她,又拉过她的手上下仔细打量,满眼都是?慈爱。

“李将军是?当世英雄,你有个好归宿,如今又要瓜熟蒂落,师父也为你高兴。”

“……他不过就?是?个木头桩子?一般的莽夫罢了!这会还不知道人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有什么好的!”

新婚不久的女郎一听人夸赞自己的夫君便要害臊,眸子?低低垂着,嘴角却高高翘起,压都压不下去,像是?一牙弯月。

凝光也被她这含羞的艳光映得年轻了一回,摇头笑?她口是?心非,之后却话头一转,低声询问道:“他身?边可有阿纨信得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