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为我不敢?”李勖猛勒缰绳,踏雪扬蹄长嘶,落下时只与卢锋的鼻尖差了一寸。
褚恭等人?大惊失色,齐齐上来,按手臂的按手臂,抱大腿的抱大腿,“主公息怒!”“主公三思?啊!”
李勖恼怒地振开衣袖,将?他们一个个甩落下去,扯开领口,索性将?身上的明光铠一道扔下。
“好!”他看着倒地的众位部将?,“身为你们的主公,我的确不该儿女情长,你们直言敢谏,做得对!可是身为她的夫君,我若不去救她,那便?是无情无义?的小人?,往后还有何颜面行走人?世,沙场上自当万箭穿心而亡!”
“所以”,李勖重新控辔,“今夜李某不带一兵一卒,亲自去接我的夫人?,诸位不必再?劝!”
话音刚落,踏雪已在夜色中跃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流星一般冲出辕门?。
众将?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呆愣,上官云率先跨上乌骓马,大声道:“诸位还等什么?主公若是无情无义?之人?,如何值得我等追随!今夜不为李都督效力,当为李大兄助力,与他一道迎回?嫂夫人?!”
孟晖率先响应,“对!助兄长迎回?嫂夫人?!”
卢锋垂下头,拍打着马鞍,“诸位如此,卢某若是再?加阻拦,那便?是枉活了一世!”话落吆喝祖坤,“莫急着挨军棍,留着你的一膀子?力气?,先将?夫人?接回?来再?说!”
祖坤大笑,“好!咱们兄弟一道,为兄长迎回?嫂夫人?!夫人?若是回?来了,祖某也就有人?给求情了!”
众将?纷纷上马,追随李勖身后,一齐朝着建康奔去。
建康的夜色正深。
德明终于躺在了从?前心心念念的琼英阁的香软锦褥之上,头上蒙着条喧软的丝被。
韶音颤着手,一寸寸将?丝被揭开,德明肿胀发?绀的脸渐渐曝露于世,他双目圆睁,瞳孔里渗出了斑斑血点。
阿雀惊叫一声,摔倒在绣着两小无猜戏虫图的金屏前,阿筠则捂着嘴,浑身抖如筛糠。
外头的侍卫久不见德明出来,按捺不住进院察看,在廊下听到这声惊叫,立时在外头将?门?砸得山响。
“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不客气?了!”
屋内侍女都吓得不轻,韶音教她们都到身后坐着,自己则抽出德明的佩剑,紧张地盯着门?口。
“陛下在此,谁敢造次!”
就在门?闩快要支撑不住之时,一道清朗的嗓音响起,砸门?声顿时止住。
韶音手一软,剑哐啷一下掉到地上。
房门?打开,王微之带着顾章、左卫将?军顾词和殿中监王悯之立在门?口,中间拥着神色仓皇的永安帝司马文昭。
韶音将?德明未瞑的双目阖上,走到门?口的寒风里,神色木然道:“德明死了。”流下两行清泪。
王微之将?她揽入怀抱,一下下拍她的背。
韶音将?他推开,走到永安帝身前跪下,高声道:“陛下,司马德明弄权擅政,荼毒社稷,现已伏诛。何军即将?破城,请陛下立即降旨,移驾会稽避祸。”
羸弱的皇帝早被寒风吹得脸色发?白?,得知德明的死讯益发?骇得唇无血色。德明淫占后宫,多年来肆意欺凌天子?,他死了本是好事,可王谢二族连宗室都敢杀,对他这个皇帝又能好到哪去。接下来,也不过是将?他送到另外一个德明手里罢了。
多年的傀儡生涯令永安帝修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韶音请求移驾会稽,他回?答前先看向王微之。
王微之看着韶音的神色格外复杂,良久后点了点头。
王家楼船载着建康众人?自新亭渡入江。
从?建康到会稽有水陆两条路,王微之说,若是走陆路,恐怕难以避开宗室的禁卫军,水路则要安全得多,守军皆在上游防备何军,新亭渡以北无人?,顺流而下很快就能抵达会稽。
这话禁不起推敲,既然挟了永安帝在手,宗室那两个禁卫将?军纵然知道德明死讯,必也没有胆量阻拦天子?,是以,陆路不是不能走。
王微之坚持,韶音便?没有固请,只是临行前教阿筠回?房去,将?那坛子?精心酿造的松枝浮粮酒带上。
王谢家中各有一老,此番皆是蒙在鼓里、被动?行事,待船只解缆,王微之才教解了二老的禁,挨个跪下谢罪。
谢太傅脸色沉郁地看着韶音和谢候,“你们跟我过来。”
待到二人?入室,谢太傅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们谢家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你们以为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到头来却为别人?做了嫁衣!”
韶音道:“阿父说的我都明白?,您放心,我早有安排。”
谢太傅眼角的皱纹一抖,“你如何安排的,有几成把握?”
韶音没说话,只伸出一只白?玉似的手掌,晃了晃五根嫩生生的指头。
“你、你呀!”谢太傅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低低骂道:“张狂小儿!你怎么敢!”
“阿父不能什么都想要,既想保住谢家的权势和地位,又不甘于冒险,到头来只能任人?鱼肉。死守建康不如冒险一搏,成与不成且看天命吧。”
谢太傅似乎重新了认识自己的爱女。
在父亲惊讶的目光中,韶音朝着他施了一礼,淡声道:“阿父就莫要再?操心了,冬郎,你扶着阿父回?去歇息。”
女墙上江风劲急,将?她头顶的惊鹤髻吹得凌空欲飞,身后衣带飘扬,宛若天女。
王微之站在她身后看了许久,那张脸依旧明艳照人?,年轻的骨肉写着韶龄,骗不得人?,只是眉宇间不知何时已生出了一股威仪,此刻看着愈发?盛重了。
王微之走到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江流,天色将?明,楼船就快行到广陵与京口之间了。
“冷不冷?”
他嘴上问着,手已将?鹤氅解下,披到韶音肩头。
韶音歪着头看过来,似笑非笑地打量,像是玩笑又像是讥讽,“从?前若想要你解衣,只怕是要承受许多个’不过尔尔’。”
王微之笑了笑,躲开她的视线。
“走吧,我带了浮粮酒,喝一点暖身。”回?到舱室,韶音亲手为他筛了一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