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已有?几分疾言厉色之?态,他为人寡言威重,甚少?如此,是以祖坤等人一时?都变颜变色,齐声道:“属下无知,唯将军马首是瞻!”
李勖缓声道:“此时?取广陵确如探囊取物,但眼下之?急不在江北,不可分散兵力,这是其一。其二,若此时?打广陵,那便是公然反了?建康,于我们不利。”
众人琢磨这话,沉吟半晌,俱都不解其意。
卢锋紧着给温衡使眼色,温衡便道:“那么依将军的意思,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果真要凭冯毅调遣,攻打何氏?”
李勖抬眼看过去,微笑道:“温先生以为呢?”
温衡本就不赞成攻打广陵,先前一直沉默不语,想的便是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此刻见他问?自?己,心中已隐隐有?了?一策,只不知是否与?李勖心中想的一样,因便捋着长?须,缓缓道:“何氏得打,却不是现在。”
卢锋点点头,“温先生此言有?理,咱们便是打,也得等到冯毅那小子不支,届时?要小郎君亲自?捧着册封的牒文绶带向咱们求援,那时?候再?出手不迟!”笑了?一回,转念又道:“若建康来催,该当如何?”
温衡笑道:“自?然得找个?由头推了?。”
褚恭顿时?“嗐”了?一声,“温、温先生这话说的,和、和没说一样!”
第070章 第 70 章
卢锋的嘴大?概是在蒜山浮屠祠里开过了光, 刚说建康来?催该当?如何,建康的使者果然就抵达了城外西津渡。
充当?天使的乃是两位妙人,一位文采风流, 卓尔不群, 正是与王微之并称双绝的谢家十一郎谢往, 另一位则极善钻营,深受司马德明?信重,乃是如今正炙手可热的顾章。
派这两位前?来?还是王微之的主意。
历阳惊变之夜, 李勖以长?生道作乱为由率部东归, 冯毅和?王微之虽怀疑却又?不敢阻拦, 待到李勖人马远去, 这才想起来?派个人同去一探究竟。
可京口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未得知,不说真打起来?兵戈无眼,保不准就伤了哪只操琴的胳膊挥毫的玉手, 就是李勖身上那股腾腾煞气也足教?斯文折损、风流憔悴, 是以一时之间竟无一人敢去,这件紧要之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直到近日风声传出,说是匪徒作乱确有其事,如今徐州大?部已?被平定,建康那头这才又?议起了遣使之事。
德明?原本雄心勃勃, 打出了亲征的旗号赶赴历阳掠阵,一场变故大?破其胆, 第二日便带着人灰溜溜地?逃回?了建康。上行下效, 衮衮诸公个个惜命, 目京口为龙潭虎穴, 你推我诿,谁都不敢冒险前?往姓李的老巢。
王微之思前?想后, 终于想到了谢往身上。
谢往是韶音的堂兄,谢太傅为人宽厚和?蔼,谢氏子弟素来?都与这位伯父亲厚,谢往也不例外,是以韶音李勖成婚时他?便亲自前?往相送。见面三分情?,何况是舅子,旁人去京口或有性命之危,谢往却可以无虞,这是其一。
外一点在于,谢往虽出身谢氏,平日里却与王微之走得亲近,他?为人又?孤傲自持,很是鄙薄武人,李冯之间,他?显然更倾向后者,这便没有了偏袒掩饰之忧,比谢迎这位亲舅子更合适。
谢往是保命的盾牌,顾章则是刺探军情?的前?哨。二人带着几?十个文武扈从和?一班使者卤簿,乘着张扬天家驺虞幡的黄舻浮江而下,隔日抵达京口。
闻听传报之时,李勖正在武功堂内与温衡等人推演沙盘。
探子回?报,冯毅与何穆之交手后打了一胜一负,如今战况正胶着,一时还分不出孰优孰劣。
赵勇事泄被诛,何军不防,是以初交手时慌乱吃败,冯毅旗开得胜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其指挥之术亦有可圈点之处。
双方若以兵马军赀相较,荆州不唯人数占优,更有舟楫之利。何威在世时,荆州便拥有几?十艘大?型楼船,这些楼船前?后左右都装有高达五十余尺的巨大?拍竿,称为“桔槔”。楼高拍重,蹈水一击,堪有千钧之力,可一举拍翻、拍碎十多艘舳舻小船,威力惊人。
何穆之这些年厉兵秣马,又?花费巨资新造了几?十艘桔槔,加起来?足有百艘,浩荡顺流而下,杀伤力不容小觑。
北府军虽也有几?十丈高的楼船,桔槔却寥寥无几?,这便是劣势。
不过,桔槔也有一个致命缺点,那便是拍竿过于沉重,一次拍击后需要较长?时间才能复位再发,难以连续对战。
冯毅便是利用?这一点,先派小船冲击桔槔,引其发拍,待到桔槔回?拍蓄力之时,再利用?这个空挡驾驶快舟包围桔槔,命人攀舷夺船。
利用?此法,冯军一举夺了十几?艘桔槔,士气大?振,直将何军逼退至桑落,可谓是赢得十分漂亮。
不过,何军退至桑落后很快就重整旗鼓,一路继续佯退,诱敌深入,另一路则从寻阳郡绕行至冯师后方,前?后夹击,直打得冯师溃成数股,逃兵退至历阳方才重新集结。
李勖听罢,抽出腰间佩刀,以刀尖蘸茶水,在木板地?图上画了一条线。
温衡俯身去看,只见那条水线自豫州历阳郡蜿蜒至荆州治所?江陵,很快便渗入板中?消失不见。
“将军这条线正画出了温衡心中?所?想,双方兵力不匹,正面迎敌乃是不智之举,如今豫州已?夺,冯毅却不知善加利用?,只知着眼于水上,而荆州已?知下游敌情?,往后必定加以防范,可谓是失了先机啊!”
话到此处,温衡摇起羽毛扇,抚须笑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冯毅此人有小才而无大?谋,不足为虑。温衡以为,眼下僵持只是暂时,不出半月,冯毅必败无疑。”
话音刚落,却听外面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那可未必!”
来?人却是卢锋。
李勖抬眼看去,“这话何解?”
“见过将军,见过温先生!”
卢锋一拱手,随后挤眼道:“将军和温先生有所不知,方才探子又?报,何军能在桑落重整旗鼓其实另有隐情?。”
原来?何军初战失利后顿时慌乱不已?,船只相互拥挤倾轧、死伤不少,后方兵士不知前?方情?况,只听得江涛之中?敌军杀声震天,又?见己方船只零落倾覆,头前?大?舻易帜,便以为是吃了不可挽回?的大?败仗,人心涣散,一时溃乱。
何穆之大?惊失色,急命人鸣金撤退,不成想令卒紧张,竟将撤退号吹成了进攻号,误打误撞之下,军心竟又?得以稳固,老将汪道铎率先回?过神?来?,领着一队人头前?拦截住冯师进攻,余下大?部有序撤退,这才有了之后的重整旗鼓。
卢锋实在忍不住笑,咧嘴道:“所?以属下说,那何穆之与冯毅是半斤八两、棋逢对手,他?们这一仗指不定能打到几?时呢!”
李勖失笑,温衡亦忍俊不禁,长?须抖动半晌,朝着李勖一揖,“天助将军,将军正可趁此入驻浙东。”
李勖敛起笑容,颔首道:“先生知我。”
这便是接着上回?的话茬,道出了下一步的动作,可卢锋仍参不透这二人话里的机锋,只觉得一头雾水,“浙东?为何要去浙东?”
说话间,又?有卫卒进来?通报,说是天使莅临,人已?经到西津渡口了。
卢锋嘴角一撇,“定是冯毅那小子打得吃力,小郎君坐不住,派人过来?催咱们了!将军,咱们放不放他?们进来??”
李勖道:“你去将他?们迎到驿舍,多派些人看紧了,若是问起我,就说还有小股匪徒流窜城内,军务繁忙,暂时无暇见他?们。”
“是!”卢锋刚要领命而去,还未抬步,那卫卒看了眼李勖,又?道:“禀将军,领头的是谢家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