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南城区分局警员曹俊供述,时耀的妻子李小依曾手持一罐福尔马林浸泡的舌头报警,指认时耀涉嫌谋杀,但物证已经被王升泰授意销毁。凶器方面,时耀曾借抽查仪器合格性的缘由,调用旗下私立医院的器材,其中包括骨锯,型号与三具尸体切口吻合。抛尸工具为一辆二手挂牌别克车,在其后备箱内发现杨婧的DNA,后借给朱洋吴登逃跑,该车辆在云凉山附近被缉毒支队缴获。”
除夕之后,王升泰这个名字,在榕城市局讳莫如深。前年的反腐反贪行动过后,大家都以为身边剩下的就是可靠的战友,可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壁垒,现在又有了倾塌之势。
窗外洒入的阳光仿佛都变成黑色,如同覆盖在每个人心头的阴翳。
坐在第一排正中,肩章上有根橄榄枝的男人忽然看向刘驰:“时耀什么时候搭上的吴登朱洋?”
说话的是局长周洪明,他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两鬓斑白但是身材精瘦面色红润,性格平易近人,和局里的小辈都能玩成一片。
刘驰道:“至少有十年了。时耀的和美慈善基金会一直在帮助贩毒集团洗钱,涉案金额高达上亿美金。朱洋、吴登二人从潜藏在榕城到逃跑至云凉山,都少不了时耀和王升泰的帮助。”
周洪明微微皱眉:“我记得吴登逃跑之前还杀了一个女孩,叫......叫田悦是吧?”
“是的。我们怀疑,田悦应该是目击到毒贩,所以被尾随灭口。”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吴登认为自己暴露了,应该是直接走为上策,何必多此一举杀人灭口呢?”
刘驰愣了一下,摇头。
“说明他更不想让人追查这个藏身地点。”周洪明手指点了点桌面,“这个地点大概率是时耀或是王升泰给他提供的,并且本身带有一定犯罪性质不能暴露,所以你们一定要查下去。”
“明白。”
周洪明叹了口气,又看向张怀礼:“王升泰抓到了吗?”
“王升泰请年假之后再也没回过家,家里人也跟他失联了。他在2002年去往拉斯维加斯赌场,欠下一大笔赌债,银行账户因此被冻结过一阵,后来莫名其妙解封了,我们正在联系赌场确认他欠债情况。”张怀礼转了一下笔,眉头深锁,“除非抓到那两个毒贩,否则我们的工作很难有实质性进展。”
云凉山脉水源丰沛,常年降雨,山林繁多,那两名毒贩入山之后行迹难以追踪。云凉山警局多次派出警犬搜寻,甚至山脚村落挨家挨户走访,仍然没有线索。
“除夕的案子呢?”周洪明侧头看向季萍的方向,“时耀的尸体找到了吗?”
季萍摇头:“捞尸队只在江水下游找到装有四肢和头部的箱子,另一半还没找到。”
“死亡原因?”
“四肢有捆绑迹象,致命伤在颈部,凶手的切割手法比较粗糙,喉头连带颈动脉被割破导致失血过多死亡。我们在血液中检测到乙醚成分,凶手应该是对被害者实施麻醉后行凶。”
“嫌疑人呢?锁定了吗?”
张怀礼答道:“锁定了,时耀的儿子时丞,和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
周洪明正要说什么,安静了一阵的程鑫突然插了进来,周身的气场像一把刀,尖锐、锋利,直刺问题的核心。
“时耀的女儿虽然暂时被列为目击证人,但我认为不能排除她的嫌疑。”
时萦的审讯由他和一名女警负责,因为是未成年人,所以惯用的一些审讯手法都没有用到。目前为止的几次审讯,时萦的口供可以算作滴水不漏,可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一定隐瞒了什么。
周洪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
“时耀在帮助吴登朱洋逃跑之后,应该是听到什么风声,新雇了三个保镖,对外则宣称是司机。除了回家,这三人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除夕那天时耀虽然没说要去哪儿,但叫他们在车里等着,还买了两张船票,肯定不是单纯想回家过年,可他的女儿在几次审讯中却说毫不知情。”
“另外,我不认为两名青壮年男性在二对一的情况下,还需要使用乙醚。”
周洪明不置可否,反问道:“作案动机呢?”
弑父弑母案因其极端挑战伦理的恶劣性质,往往会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其中最受关注的无疑是作案动机。对于警方来说,这也是量刑的重要依据。
“尚不清楚。时家父子亲情淡漠,时丞上大学是全额奖学金,去美国之后再也没有与时耀联系过,春节回国是为了祭祖。时萦反而因为其母李小依的原因,动机比较大......”
第0054章 54
2010年2月27日。
下午四点,叶巡换好衣服从卧室走出来时,书房的门正敞开着。叶冬坐在雕花软椅上读着报告,右手边摆着一杯醒好的红酒。
1990年的拉图堡,漂亮的紫红色,浓浓的烟薰和烘烤气息,混杂着松露、薄荷和黑樱桃的味道。
是令人愉悦的香气,但叶冬喝酒通常代表心情不太好。
“你上哪儿去?”男人放下手里的报告,锐利的眼睛鹰隼般睇着他,好像早就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补习班。”
这个谎言成功激怒了叶冬。
“是上补习班啊,还是去看你那女朋友啊?”他食指敲了敲桌面,房间里的空气瞬间降到冰点,几近凝固,“你以为上周没有继续传讯她,就是没事了?你知不知道,时耀的案子背后牵涉有多大?!”
少年单手插兜站在原地,神情淡淡,有种气定神闲的散漫。
叶冬一见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眉心皱紧,指着桌上的报告近乎咬牙切齿:“那我今天就破例告诉告诉你!”
“时家的和美慈善基金会,其实是境外贩毒集团的洗钱工具。他们投资的生殖机构背地里做代孕,还曾经让孕妇运毒,涉案金额和毒品,够判时耀死刑无数次了!”
“八二七连环杀人案,听说过吗?凶手就是时耀,他杀的那几个女孩,都有共同点,刑侦支队的报告里提供了三种可能性,我倾向最后一种”男人的脸色愈发严峻,两腮绷得很紧,“他对自己的女儿有畸形的爱欲,快要压抑不住的时候就会找相似者发泄!”
房间陷入死寂,只能听到屋外冷风唏嘘似的低语。
少年瞳孔微微缩紧,十指紧握成拳,仿佛凭借那指甲深入血肉的刺痛,勉强压抑住了某种更加深沉的、如狂风般呼啸着吞没了所有理智的怒火:
“......她是受害者。”
闻言,叶冬近乎残忍地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加害者。”
“时耀当天买了两张去泰国清盛港的船票,我们合理怀疑他回家就是带女儿一起逃跑的。可这种紧要关头,他们竟然在家里拖了两个多小时,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要么就是时耀忽然改变注意,要么就是他失去了行动力。”
如果说刚才只是死寂的话,现在房间里的气氛,就应该是废墟之上的虚无和荒凉了。二人一站一坐,互相对视,安静到油然而升一种压迫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