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丞皱眉,他怎么舍得把这个战力最强的护身符留下来断后,而且分散战力也不是好事。正要说什么,船头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艘船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摇晃了一下,金属构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是驾驶舱的人引爆的炸药,这意味着船头已经彻底沦陷。现在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于是他不再多说,迅速将拴着女孩的绳子一头系在自己手腕上,紧紧拽着她,带领剩下十几个人钻入机房。

机房里的机器基本都因这场爆炸停摆,不知哪里的管道破了,漏出一层机油,电路发出危险的噼啪声,恐怕随便来个火星都会爆炸。应急通道的入口被几台倒塌的服务器挡住,三名雇佣兵迅速上前,合力将障碍物移开,露出了通往后甲板的狭窄通道。

“小心点,”时丞拍了拍领头那人的肩膀,“外面可能有埋伏。”

雇佣兵点头,举起枪,缓慢地推开通道尽头的舱门。已经凌晨五点了,海天相接处悄然泛起鱼肚白,船舱外的暴雨渐歇,只剩下零星的雨丝在飘荡,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腥气。

他们才一露头,埋伏在外的武警立即开火,即便穿了防弹衣在穿甲弹面前也是杯水车薪,明晃晃的子弹像沾了火的鞭子,一鞭子抽过来,人就倒下一大片。

枪弹无眼,她冷不丁被一颗流弹击中腹部,脸色唰得一白,疼痛如电流般席卷全身。鲜血从腹部汩汩涌出,每一次呼吸起伏都会牵动伤口,带来一波新的剧痛。

时丞和另一个雇佣兵拽着她冲向直升机,身边不停有人倒下,Mateo就倒在距离直升机几步之遥的地方,被一颗子弹贯穿了头颅,脑浆和血液在空中炸开,溅到她身上。

她没感觉恶心,也没感觉恐惧,腹部火辣辣的伤口已经夺去了她全部注意力,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某些脏器的位置。

等他们成功突围到直升机边,一群人只活下来四个。海风掠过,带来刺臭烟气、蛋白质烧焦的味道、还有令人作呕的血加热过的腥味。时丞背部中了一枪,示意仅剩的两个雇佣兵去启动直升机,自己则一把将女孩拉到身前,用枪口顶在她太阳穴上。

“萦萦!”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穿透嘈杂的战场,青年站在防弹盾牌后,目眦欲裂地望着她。

时萦身体一震,转头望向他的方向,四目相接,风声、人声、海涛声忽然都散去了,仿佛有人拉低了整个世界的音量键,如此安静。

她心无旁骛地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那笑里有诀别的意思,像是什么都放下,又像是要把余生的灿烂都留在这一刹那。

“叶警官,终于见面了。”时丞的眼神阴冷而疯狂,仿佛身体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破笼而出,“不想她死,就别乱开枪。”

“你放开她!”青年双目通红,握着枪的手指紧到泛白,声线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她受伤了......”

海风中的女孩肤色苍白如纸,黑裙被鲜血濡湿了一大片,衬得白逾雪,红欲燃。有人的美是千娇百媚,有人的美是梨花带雨,而她的美,则是终将到来的玉碎。

时丞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逡巡,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放声大笑道:“多看几眼,以后恐怕看不到了!”

直升机成功启动,螺旋桨加速,旋翼气流把细雨搅成横飞的银针。男人一手持枪,一手紧扣着她的后颈,强迫她一步一步登上机舱。

叶巡这支分队携带的都是射速快的冲锋枪和手枪,准度实在不高,谁都不敢保证在这么远的距离能将人质毫发无损地救下来。

飞机开始升空,舱门逐渐关闭,时丞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在她耳边低语:“跟你的未婚夫......”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完整句话,眼中的光就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的,是额头上的一个血洞。

亚音速子弹,无声的狙击。

没人知道这颗子弹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如何穿越雨幕,精准地射中他的眉心。这个不可一世的天才显然对死亡一无所知,他身体晃了晃,就仰面栽出了机舱。

与他绑在一起的女孩也没能幸免,两道人影如折翼黑鸟般飞速坠向黎明的海面!

一瞬间天荒,一瞬间地老。

一生一次的梦在眼前破碎是什么滋味,他体会到了,万箭穿心,痛彻心扉。

“萦萦!”

叶巡趔趄着冲向船舷,撕心裂肺地喊她的名字。然而浪花无情翻涌,一眨眼,海面上就看不到人影了。他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空了,胸腔、咽喉、四肢百骸都在发冷,发疯般要直接跳入海中。

队长和另外一名武警赶忙从身后拉住他,这里是太平洋,可不是游泳池,随便一个浪头都有几米高,没有装备就下海,等于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青年挣了一下没挣开,猛然回头,一瞬间的目光,黑到至深的幽明,杀气腾腾,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放开我!她不会游泳!”

第0174章 174

泛着鱼鳞般银灰色光泽的海面上被坠落的两人砸出一个小窟窿,又在瞬息之间合拢无痕。她失去所有借力,周围的海水化作一根粗长冰冷的铁链,捆着她、拽着她、拖着她朝更幽暗的深渊沉去。

海水挤压着她的胸腔,每一寸皮肤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束缚。起初还有些许挣扎的本能,被捆住的手在水中徒劳地划动,却只能激起几道微弱的涟漪。

太累了。

累得灵魂出窍,累得全身血肉都被敲骨吸髓,只剩累累骨架。如果能这样睡着,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腹部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了,她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那些让人寝食难安的压力、分分秒秒你死我活的战斗、遥不可期的目标都忽然消失了,所有的思绪与谋划都被清空,心跳在耳膜中变得缓慢而沉重。

“萦萦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啦!”一道温柔而宠溺的声音忽然在她脑中响起。

“妈?”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刚刚做了一个漫长而疲惫的梦。落地窗外清晨的阳光洒进来,细碎光影像雀跃的精灵,点缀在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

“快点起来,今天上学要迟到啦!”母亲的声音再次催促。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如金色瀑布般倾泻而下,刺得她眯起了眼睛。榕城有这样晴朗的天气还真是不容易,她整颗心都跟着舒畅起来,伸了个懒腰后,飞快地洗漱穿好校服。

餐桌上摆着两碗晾到温热的南瓜粥,金黄色的粥面浮着枸杞,母亲正坐在主位上给她剥水煮蛋:“赶紧吃吧,你们今天有运动会,得吃饱一点。”

运动会?她眨了眨眼睛,有这回事吗?

母亲见她不动筷,用手边的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碗沿,“怎么了,恍恍惚惚的?”

她想解释,却发现自己也说不清:“我也不知道......好像昨晚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

“我梦见自己在海里......快要淹死了......”

“傻孩子,”母亲轻笑一声,把剥好的鸡蛋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你又不会游泳,好端端跑去海里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