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进是因为被人控告强奸,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不得不休学。而控告他强奸的人,就是姜心然。”

“原来是这样。”他勉强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当年还未能全国推行社交软件实名制,所以与庞进网恋并诱导他进入女生宿舍的人没有被抓获,也未能在姜心然的社交账号里找到与庞进网恋者合伙‘仙人跳’的证据。”肖桐话锋一转,声音带出一抹刺耳的戏谑,“不过我们前天接到线索,所以改变了侦查方向,榕城警方准备重启这桩旧案。”

青年的瞳孔在难以察觉地战栗,嘴唇张阖了一下,没有出声。

“姜心然在被梁瑜包养期间,经常宿在梁瑜家中。我们搜索了案发前半年梁瑜的短信记录,找到了大量姜心然与一个陌生号码往来的消息。而与她聊天的号码,经过核查,目前定位在定源村,号主名叫张凤娇。”

“当年你家里就这一部智能手机,你用完后舍不得销毁,带回去送给母亲。但张凤娇比你更节俭,连手机卡都舍不得扔,在2013年强制实名推行后,用自己的身份证进行了实名验证。”

揽鉎 青年握紧拳头,满手潮湿的冷汗,背脊僵硬地像一截石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跟庞进关系很好,我们高一就在竞赛班里认识了,很多同学都可以作证......”

肖桐靠在椅背上,眼神很冷,那是一种看人演戏的眼神,吕光宗很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

“为了一个保送名额,这样坑害自己的同学......你知不知道,你毁了他一辈子?”

审讯室里迎来长久的沉寂,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声音。

其实这被揭穿的一幕已在他的噩梦中上演过无数次,真发生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山没崩地没裂,只有一地金箔似的灯光,亮得怪诞。

他没有面露羞惭,恰恰相反,目光渐渐凶狠硬朗起来,嘴角绽开一丝残忍的弧度:“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要是没有色心,谁也害不了他。况且,他的家庭条件那么优越,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对面的警察幽幽的看着他,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眸中,像是审判,像是讽刺,又像是怜悯。

“榕城警方已经重启调查,庞进的父母正在积极联系媒体对此案进行报道。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要不了一个月,姜心然就会被全网封杀。”

吕光宗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不可置信、无措、痛悔在那张脸孔上疯狂地堆叠生长,撑破粉饰好的框架,唯有汹汹的气势在消退。

所有的不甘和痛苦在此刻都忽然微不足道了,他像一条低贱的虫子,缓缓垂下头。

“我都认了,你们别搞她,行吗?”

第0148章 148

姜浩然,是他最初的名字。

他记事起就生活在育心孤儿院,院长说同年同月的孩子都会给同一个姓氏,没有家人,就把彼此当做家人。

孤儿院的日子很不错,无忧无虑、衣食富足,那是他人生中少有的美妙时光。尽管多年之后的新闻报道把孤儿院写作十恶不赦的地狱,但在他的记忆里,那里仍然是唯一的乌托邦。

和他同年同月进入孤儿院的只有一个女孩,院长给她起名叫姜心然。她长了一张洋娃娃似的脸蛋,比西方油画上的天使还要漂亮,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吸引大家的目光。

可就是这样一个美丽到得天独厚的女孩,却偏偏喜欢缠着他,管他叫哥哥,当他的跟屁虫。他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感到不解,因为比起孤儿院其他男孩来说,他既不英俊也不魁梧,甚至赚不到更多的零花钱给她买玩具。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直到十三岁那年他要离开孤儿院时,终于问出了口,她也给出了回答。

“因为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女孩坐在后院的紫藤花架下回望他,即便什么都不做,她周身那股独特的气韵和神采也在不停流动,像北欧神话里的塞壬女妖,危险又迷人。

“那些男生身上有臭味,只有你的味道让我觉得安全。”仿佛意识到袒露心声是幼稚的、危险的,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慌慌张张伸出细白的手指拽住他,小心翼翼地恳求,“......能不能别走啊,哥?”

即将分别的恐惧、被乞求的无措、在恐惧和无措之间的脆弱爱意,几乎让他战栗。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想离开她......但他身不由己。

他的生母在十三年后找了过来,并不是她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她连生了两个女孩,32岁的年龄和超生罚金不允许她再继续赌了。

他忘记自己说了什么,或许什么也没说,只记得女孩的眼角忽地绽开笑意,亮晶晶的,仿佛闪动着光芒。随后,两条白胳膊环住了他的颈子,两瓣嘴唇靠近他的嘴唇,带着呼吸的热,轻轻地碰了一下。

一个吻发生得理所当然,轻薄得转瞬即逝,毫不留痕,如同坠在黑夜尾端的一抹露水。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心里沸腾着说不出话来,或许他们之间的许多事情,和这个无法言说的吻一样,都已经心照不宣了。

之后他跟着张凤娇回到定源村,有了一个土气的新名字,多了两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还有一个从不回家的继父。他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青春期被跳过,从童年一夕间之间长成了大人。

他第一次明白钱的重要性,那不只是一个抽象概念,而是关系到自身价值、反应社会地位的代表物。钱会帮你自动过滤掉很多麻烦,让你有还手的能力,别人才会把你当个人看。

它是人真正的心脏,没有它供血,生活的出路会被完全堵死。

等他凭借着优异的中考成绩重新回到榕城进入四中的时候,他就明白,这是他此生仅有的机会,是一飞冲天还是零落成泥,全看这一搏。

与此同时,他再度见到了妹妹。她好像变了很多,出落得更美,能上电视节目,接送都是豪车;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仍然一双笑眼,甜丝丝地管他叫哥哥。

他一度觉得,像她这样的美人,太容易吃长相的亏,所有美丽娇艳皆是罪过,心存嫉妒的人会反复编造谣言,将她摧毁又重塑,直到一个符合他们预设的放荡形象呼之欲出。

直到某一天,她站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地承认了一切。

那天他们重新接了吻,在不见光的角落里谨小慎微地拥抱,心脏炙热地燃烧着,世界却见不到一点烟火。

后来他竞赛失利,只能寄希望于学校的保送名额。其实以他的成绩,如果发挥正常进入一流大学是很轻松的,可他最讨厌的就是那点不确定性。

他的人生没有容错率。

而庞进的人生那么完美,高知父母、家境殷实、天资聪颖,就算明年复读也依然比同级生小一岁。所以当她提出那个方法时,他几乎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那是他们犯罪的开端,却并不是结束。命运将一粒种子扔进地狱,又怎能开出向阳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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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桐伸了个懒腰走出审讯室,正想着晚上去哪儿撸串,迎面撞上一个捧着保温杯的老头。

“局长,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有进展啊,程鑫又不在,我当然得来看看。”

肖桐嘿嘿一笑,脸不红气不喘地撒了个谎:“我正打算熬夜写汇报材料呢。吕光宗除了否认姜心然是共犯以外,能撂的基本都撂了。”

走廊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丁广白直接拉着他进了隔壁空置的审讯室:“这俩人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