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不见了,他却不能因一人而颓丧,更不可能为了她耽误朝政。回宫后他在朝政上更为勤勉,只是戾气也比从前更甚,帝王威严之下也隐隐有暴君的影子。
加上科举一事罢免了不少朝官,也让很多从前古板执着的老臣醒悟,温润和善的太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独裁狠绝的帝王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书房中的烛火几乎是彻夜长明,徐墨怀的眼中也有清晰的红血丝,人已经是疲倦至极,却又强撑着陷在繁忙的政务中,似乎是不愿让自己停歇。
一旦闲下来,他免不了会想起苏燕。入夜后他会摸到床榻一侧的冰凉,听不到另一人平缓的呼吸,清早去上朝时也不会被压到头发。
少了一个苏燕,不过是回到了从前,他应当觉得省心。
劳累许多日后,他下了朝下意识朝着清合殿走去,紧接着才想起来苏燕不在,他本是要回到紫宸殿,却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去了空荡荡的清合殿。
因着都说苏燕死了,此处的宫女也去了其他地方,仅剩一个碧荷在此处看守,偶尔落灰了才将此处打扫一番。
徐墨怀去的时候,清合殿的海棠也快凋谢了。
他觉着苏燕是没见识,才会喜欢山林子里的野花,清合殿正好有一棵高大的海棠,开花的时候美极,谁知苏燕不等海棠花盛放,便先一步走了,当真是将他的心意辜负个干净。
看到这棵海棠,他心中更觉烦躁,没有理会瑟瑟发抖的碧荷,抬脚便往殿内去了。
那些个宫婢也是胆大包天,趁他没有吩咐,便将苏燕妆奁中的珠花簪钗拿得所剩无几,底下还放着一个看品相便知不值钱的玉镯子。
徐墨怀常见苏燕戴着,以为她喜欢,又送了许多成色极好的玉镯,却只见她偏爱这一只。几次将她剥了衣裳,抵着她缠绵恩爱,这只镯子便挂在她腕间,随着晃动而磕在床沿与书案,发出清脆的声响。
徐墨怀深吸一口气,脑袋疼得厉害。
他将镯子拿起来端详,不慎手滑,镯子落到了地上,好在铺了层软毯,没有碎成两半。
徐墨怀俯身去捡,无意中瞥见了床榻下隐约露出的一块衣料,他皱眉扯了一把,才发现是一块不大的帕子,包着几根枯萎的杂草,显然放了好些日子。
他摸了一手的灰,本不耐地想要丢弃,却又忽然隐隐觉得不对劲,便将杂草拾起来丢给薛奉,让他送到尚药局询问清楚。
第58章
草根虽枯萎得不成样子,尚药局的医师一番比对下,还是知晓了它的本来面目,并在草丛里找了一棵新鲜的给徐墨怀送去。
徐墨怀焦躁不安地坐在榻上,紧盯着说话的医师,看得对方背后冒冷汗。
“五方草,有何用处?”
医师如实道:“五方草布地而生,民间的寻常人家会采来烹食。除此以外,五方草所主诸病,例如漏耳诸疮,小儿血痢、诸气不调、产后虚汗……”
徐墨怀不耐地打断他,问道:“便只有好,没有不好吗?”
“自然是有的,虽说五方草益处颇多,然性寒滑,人多食之,使脾胃虚寒,肠滑作泄。此外五方草有利肠滑胎之用,孕者忌服……”对方还未说完,徐墨怀的脸色先一步变了,似乎一股巨大的风暴在他眼中不断凝结。
医师半晌没听到徐墨怀开口,正想悄悄抬头看一眼,忽然一声巨响,书案直接被掀翻砸到地上,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与奏折通通散落在地,漆黑的墨点溅在地砖上,晦暗光线下如血一般。
徐墨怀背过身去,扶着书架大口地喘气,胸口起伏如波涛。他的手死死地按着书架,指节青白,青筋暴起。
他咬牙切齿道:“滚出去!”
伏在地上颤栗的医师如获大赦,连忙起身往外走。
室内一片狼藉,徐墨怀眼中隐隐泛红,如发狂的野兽一般,手指用力到仿佛要嵌入木头里。
常沛身为中书侍郎,多数时候都要陪伴在他左右,听到动静后连忙带薛奉走入殿中,便见到他狂躁疯魔的模样。
“苏燕呢,苏燕找到没有!”徐墨怀暴怒,说话时好似野兽低吼。
薛奉已经许久不见他这副模样,正要说没有,就见徐墨怀俯身咳嗽了起来。
徐墨怀眼前一片暗红交错,浑身血液好似一瞬间冰冷,又一瞬间沸腾。书案被掀翻,夹在书页中的纸露出一小半。他看到了自己为孩子取的名字,心中怒火翻涌直冲头顶。苏燕不爱他,恨他欺他,将他骗得团团转才是真,她甚至能狠心杀了他们的孩子。
徐墨怀目眦欲裂地望着那张纸,喉间涌起一股腥甜,他又猛地咳嗽了几下,眼前昏黑一片,连站都站不稳了。
常沛他们立刻要去扶,却发现徐墨怀嘴角隐约的殷红。
“陛下!”常沛唤了一声。
徐墨怀目光阴冷,似乎是反应过来,看了眼掌心的点点猩红,而后揩去嘴角的血色,缓缓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来。“就算她烧成了灰,朕也要找到她。”
没人能在愚弄他之后逃之夭夭,他不好过,苏燕这辈子也别想安生。
随便逃吧,最好她能跑到天涯海角,不要让他那么快逮住她,否则他真怕此刻的自己忍不住将她碎尸万段。
按照阿娘的说法,苏燕还有一个舅舅,阿娘正是为了养活舅舅才入了贱籍,只是后来识人不清,才害得她逃离到了马家村这种地方。
苏燕改名秦嫣,一路上与林拾渐渐熟悉起来,彼此之前也有了情分,林拾便想将她待到潞州,等她安顿下来以后再启程去幽州。然而不曾想苏燕在潞州找了许久,却只听说当初胡人铁骑踏入潞州城,这里的人不是逃亡就是惨遭屠杀,她要找的人约莫也早早不在了。
苏燕怀抱着希望,跋山涉水来到此处,却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一时间也灰心丧气。
林拾不知如何安慰,便说:“总归你也没处去了,不如同我去幽州,虽说幽州天寒地冻难捱了些,对你而言却也算是好事,走得越远,才越不好被找到,日后便可安稳过一生了。”
林拾的“安稳”二字,无异于击中了苏燕心中最大的渴望,她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了。
幽州很远,苏燕是个只骑过牛,没骑过马的人。每家每户的马匹都登记在册,买卖皆要得到官府允许,林拾为买一匹马费了不少心思,最后还要教苏燕如何骑马。一阵子后磨得苏燕大腿根都是血点子,她们又休整了好几日。等到了幽州的时候,已经是初秋。
幽州比长安要冷得多,此处与蓟州相邻,已经是大靖的边界了。
林拾在幽州有几位故人,很快便带着苏燕去投奔。
自此,她与长安才是真正隔着千山万水,天地朗阔,徐墨怀再难将她困住。
林拾的友人是木匠,也是从林府出去的,只当苏燕是林拾的表妹,家中亲人去世,孤苦无依才来投奔。苏燕不好吃白饭,也没有什么会的,便又做起了采药种地的事。起初身上有些淤青划伤倒也正常,林拾也不曾说过什么,直到有一日苏燕夜里还没回去,他们一大家子都去找,才在山下发现了满腿是血,趴在地上艰难挪动的苏燕。
要不是他们赶到的及时,苏燕的血就要流干了,八成要死在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