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苏燕的冬衣不算厚,冷风吹来冻得她直哆嗦,缩着脖子往崇安坊那边去了。

正如那客栈东家说的,大白日街上都挂好了各式样的灯笼,上面画着花鸟虫鱼,还有不少是写着字儿的,倘若苏燕认出了哪个字,就会在心底暗暗高兴。

雪地被人踩过,车马再碾过一遍,已经十分硬实了,她还得小心不要摔着。

听人说,今天是没有宵禁的,这些花灯彻夜通明。

苏燕走得更快了些,一心想找到莫淮。

她记得很清楚,去年上元节莫淮还跟她说过,长安的花灯一到夜里可好看了,恍若人间仙境一般,还有那些富贵人家,灯都是上好的缎子做成……他还说等一切了结,就带着她一起看花灯,从街头看到街尾。

离崇安坊只剩一条街了,苏燕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快了些,就像有个小锤子在敲她似的。

她正要继续走着,就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响动,回头去看,似乎有一大批人正朝此处走来,紧接着突然听到了喝道声,苏燕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天子出巡”便跟着行人齐刷刷跪了下去。

苏燕脑子都懵了,第一次来长安,竟让她撞上了天子车驾。听闻这位新帝才即位一月,如今正年轻俊朗,也不知是何种模样。

虽然心中再好奇,她没那个胆子抬头去看。

天子仪仗何其壮阔,车马官员护送,仅仅是余光便能瞥见旌旗招展,华盖翩翩。

苏燕第一次面对这样鼓乐喧天,气势恢宏的大场面,浑身都僵住地不敢动。也不知这仪仗有多少人,她跪在雪地里膝盖都冻麻了,裤子也叫雪水给浸湿了。

她低着头许久,风雪灌进了衣领,冻得她一个哆嗦,不小心抬了下头,只是一瞬,恰好瞥见了华盖之下,那坐在车辇中的新帝。

苏燕蓦地怔愣住,身边一个热心肠的大娘赶忙扯了她的袖子。苏燕重新低下头去,却在一瞬间遍体生寒,脑子也嗡得一声,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桶冰水,从她头顶浇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新帝的模样分明与莫淮别无二致。

苏燕满心都觉得荒诞,于是又悄悄地抬起头,朝那逐渐靠近的新帝看了过去。

精致到像画一样的眉眼,在一身华服的衬托下,显得凌厉而冷峻。

这一眼,她终于确定了。也是同一刻,就好似有个什么东西突然碎了似的,苏燕颤了一下,眼眶莫名发酸。

雪花飘到眼睫上,将苏燕的睫毛打湿成一缕缕的,她眨了眨眼,肩膀抖得厉害。

天子车驾走远了,身旁的大娘嘀咕道:“那可是天子,直视龙颜是为大不敬,要受刑……”

大娘见苏燕在发抖,以为她被吓到了,便不再说什么。

直到天子仪仗陆陆续续走远,再看不见那人的车辇,苏燕仍跪在地上没有起身,按在雪地里的十指已经冻得通红,她也只愣愣地看着。

去年这个时候,她的心上人坐在她身侧包饺子,目光温柔而专注地听她讲话,包出来的饺子丑到入不得眼,但她其实很高兴。而后他在辛夷花树下替她簪花,在山洞中抚着她的脸颊,眼神总是炽热而缱绻,似乎不曾掺进半点虚假。

苏燕来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会有人说莫淮死了,亦或是说她一个乡野村妇只能做妾,唯独没有想到,竟有人告诉她:那是天子,她不能看的,看了就是大不敬……

即便那个人曾说要娶她为妻,即便二人早已相视千万次,甚至是在阴寒山洞中许下誓言……

于是,苏燕浑身僵冷,一动不动地跪在雪地里,任由心上人的车辇从身前远去,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云泥之别……她平生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第12章

徐墨怀即位不久,朝中却被他牢牢把控,秦王再无翻身的可能。只是如今士族权力过盛,依然是朝中的心头大患,想要提拔寒门,又要平衡住那些名门望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常沛看着徐墨怀长大,曾任太子少师,如今又被提拔为中书舍人,几乎是他最得力的心腹。当初徐墨怀被害失踪,便是他在朝中掌事,暗中搜查他的踪迹。

而他也清楚,这位新帝表面看着像是一位端方君子,实际上性格却极为恶劣,在东宫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因徐墨怀多疑傲慢,极少与人交心,夜里又从不让人靠近床榻,一直到他即位了,后院里的妾侍也没近过身。外面却夸赞他洁身自好,对林馥一往情深。

如今他已经登基为帝,后宫再空置便不像话了。常沛从未见徐墨怀喜欢过哪个女子,索性各式样的都替他找了一个,送去宫中让他宠幸,次日那些人都原封不动地被送了回来。

他本想去问清楚,然而徐墨怀已经去林府为林馥过生辰了,排场也着实不小,实际上就是为了给林氏撑面子,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对林氏一族的看重。

虽然徐墨怀去的时候盛大风光,回程却很低调。

正值上元佳节,长安街市挂满了花灯,明亮如昼。徐墨怀穿着便服,和常沛混在人流中,暗处都是乔装的护卫。

雪已经停了,寒风还冷飕飕地往人衣襟里灌。这样冷的天,倒是半点没浇灭百姓对上元节的热情,少男少女都指望着在今日与情人好好游玩。

常沛对于徐墨怀没有邀请林馥同游而疑惑:“郎君为何不请林馥一同赏灯,不久后便是夫妻,总该熟悉彼此。”

方才在府中,连他都看出了林相国的欲言又止。

徐墨怀目不斜视,似乎对这满街的彩灯也提不起兴趣,表情始终淡淡的。

“熟悉了又有何用。何况,林馥未必真心想跟来。”

他想起林馥那副强撑出的笑意就觉得好笑,分明怕他畏惧他,还不得不为了家族而对他曲意逢迎。好在还有几分姿色,家世性子做皇后也正合适,不会惹出太多麻烦。

常沛又问:“送去的几人,郎君当真没有一位中意的?”

提到这件事,徐墨怀眉头就皱了起来。“没有。”

常沛见他面色不佳,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幼时的徐墨怀与常沛几乎无话不谈,他自然也不是不知晓他的心结,即便折磨死了先帝,也依旧没能让他释怀,又何况他的三言两语。

正走着,徐墨怀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有片刻的怔忪,然而也仅仅是一瞬,他转过身若无其事道:“走吧。”

“郎君方才看见什么了?”

“看错了一个人。”他脚步稍微迟钝了一会儿,有些回忆就不容拒绝地涌现。花灯的光散落,映在他脸上晦暗不明,片刻后,有腾空的焰火升空,黑沉的夜幕瞬间开起一簇簇火树,光芒照亮长街,极致的绚烂过后转瞬而逝。

徐墨怀抬起眸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有片刻失神。然而还是没说什么,不等下一束烟火腾空,就已经抬步继续走了。

路上行人驻足在原地,指着烟火兴奋地喊叫嬉笑,情人也趁机拉手拥抱,争相找个好位置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