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日落西山,盛书君便坐着轿子来到了东宫,只见东宫内庭院深深,竹影婆娑,空气中带着几分冷厉寂寥。
一身青色长衫的李玄烨端坐于案前,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里捧着一盏清茶,茶香袅袅,热雾翻滚。他抬眸,望着自己的友人,还有得力之人。
“书君,今日得闲,不如陪本宫喝杯茶?这是前些日子,父皇找人从江南采回来的碧螺春,入口甘洌回甜,味道还是不错。”
盛书君自然是不会相信太子大老远地将自己召入东宫,只是单纯为了品这一杯所谓的碧螺春。
“多谢殿下款待,只是请殿下恕罪,臣今日还有要事在身,恐恕难奉陪。”他微微拱手,语气疏离。
司礼太监王毅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忍不住上前一步高声呵斥道:“好你个盛书君,太子殿下亲自邀你,你可真是给点染料就开染房了,竟敢推辞,当真是不知好歹!”
听闻此话,盛书君连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
李玄烨则是但笑不语,神色淡然如常,动作优雅,自顾自地将他面前的那杯茶给斟满了。茶香悠然,萦绕鼻尖。
“书君,你我多年交情,又何必如此,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太子声音软了几分,带着几分复杂。
王毅气的胸膛上下起伏,他是个武人,最见不得这些文官一副给脸不要脸的欠揍模样了。
“太子,你莫要太惯着他了,此人就是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太给脸了!”
“王大人,文人之间莫要说这些重话,书君待我如何,孤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他这人啊,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话虽不中听,但心是极好的。”李玄烨勾唇浅笑。
既然太子殿下都发话了,王毅自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见状只是重重哼了口气,将面前那杯茶一饮而尽,可是喝得太急,又烫到他吐了舌头,半晌后,使劲呼了呼嘴。“那好吧,你们先谈,臣就先告退了。”说罢便一拂袖,转身离去。
李玄烨看着眼前两人不对头的模样,只觉得万分头疼,伸出冷白的手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当得太没尊严了,自己身旁的人,一个二个的都蹬鼻子上脸开始甩脸色了,即便如此,他面上也只是淡淡的无奈神色,并未发作。
“喝茶。”李玄烨道。
“殿下既然如此说,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盛书君垂眸,淡淡的端起茶杯和他相碰。
舞姬不知何时开始奏曲,只听琴音潺潺,绕梁不散,园里那小鸟麻雀也叽叽喳喳地开始伴奏起来。
“书君,你可察觉今日朝中风波不断,父皇身子骨也差了不少。”李玄烨亲自为盛书君又斟满了一杯茶,抬眸轻笑,可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第414章 朝廷里有内鬼
此话一出,盛书君手指微颤,垂下的眼睫中极快地滑过一抹暗芒,也明白了今日太子为何将自己叫来。
“殿下所指何事?”
“本宫身旁的亲信近日接连出事,或贬或死,皆非偶然,本宫怀疑这朝中定有内鬼。”李玄烨轻叹一声,也浅酌了口茶。
茶水烧得滚烫,茶叶翻腾,带出清雅的叶香。
这两年来,盛书君一直是太子之党,明里暗里帮太子完成了不少事。可是偏偏今年开始,太子却对自己极为冷淡,甚至往日里自己该做的事都交给了王毅去做。他不明白,但也能猜透几分太子的用意。太子此人极为聪慧,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绝不会是朝令夕改之人。今日恐怕,就是太子真正与自己交心之日。
“有什么需要做的,殿下尽管吩咐。”
“本宫若非有所察觉,也不会如此谨慎,书君。本宫与你交情深厚,本不愿将你卷入其中,但事已至此,而你才是我最信任之人。”李玄烨点头,语气沉重,“此事牵连甚广。本宫本不愿你涉险,今日才告知与你也是迫不得已。”
话音刚落,李玄烨却剧烈咳嗽起来,声音低沉,像是要将整个胸腔都给咳出来。
盛书君大惊,见状连忙搀扶起他。当手掌触碰到他的袖口时,却被那触感给惊了一跳。他将袖子往上一推,竟是一手白骨。只见这宽大的衣袖下尽是骨瘦如柴,宛如一张披着皮囊的骷髅。
“太子殿下,这是为何?!”盛书君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李玄烨咳嗽稍稍缓了缓,脸色却惨白如纸。
“许是三月以前,本宫的饭菜中被人下了毒,虽不致命,但却日日侵蚀本宫的元气。”他苦笑一声,“倒是让你见笑了,见到了本宫如此不像人的模样。”
“殿下您为东宫之主,倘若真有人对你下毒手,将人拖出去斩了便是!又何苦以自己以身作饵,这牺牲太大了。”盛书君心颤,心头怒火中烧,拳头紧握,指节咯咯作响。
“本宫自是知道,但这也是一计,将计就计。你莫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盛书君长呼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
“太子殿下,此事重大,到底是何人所为,又需要臣去做些什么?你直说便是!”
李玄烨微笑,就知道眼前之人是最靠得住的,便抬眸,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
夜色沉沉,月光如水。
安长宁在床上辗转反侧,也未曾等到盛书君归来,便翘首以盼,始终觉得心头不安。又想起白日秋月之事,心头更是担忧。再说了,秋月被那秋父带走之后便没有回来,虽然她派的人在身旁,可终究也没回个信儿,这叫她如何能放心得下。
“秋月虽然为人温婉,但性子却刚烈至极,让她嫁给那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自然是万万不可的。可是宋大哥好不容易才凭借赫赫战功成了一品大将军,又如何能说放弃就放弃?”
安长宁长叹一口气,眉目之间满是纠结。
就在此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树枝折断之声。她猛然回头,却发现秋月竟然就站在走廊尽头,眼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自己所说的话。
“老板娘,你不必为难,我知道我爹说的条件很过分,我也不要求宋大哥为我放弃一切,我不过就是个商户之女,与他认识也不过两月有余,又怎么能让他为我做到这种地步。老板娘…”说到这里,秋月声音哽咽,“您不必为我费心,我本就不该奢望什么。”
话音一落,她便转身离去。
安长宁心头一紧,连忙跟了上去。可是这本就已经是深夜了,入目一片漆黑,周围连个掌灯的丫鬟婆子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大清早,安长宁便准备去铺子上问问秋月的下落。却没想到刚回到这天香阁,就看到冯子轩急匆匆手里拿着一封信朝她走来。
“老板娘,不好了,秋月姑娘不见了,我只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这封信!”
安长宁心头一紧,连忙拆开信。
“老板娘,见字如面,我知你为我做过太多,秋月感谢您对我的栽培、知遇之恩。而我懦弱无能,本是浮萍无根,不该奢求太多。今日离去,愿您一切安好,勿念!”
落款“秋月”二字歪歪扭扭,还带着未干的泪痕。